卷十九 仁者 第四章 王师(第3/4页)
——王守仁所以要远从福建省请求水师,是因为江西北部特别南昌府及鄱阳湖一带的水军、民间船只及船夫,都已被宁王府收归强征一空。这些再加上宁王府原来拥有的江河盗贼,与及在南康和九江收编的水师,军势浩大,王守仁若不他求,绝对无法抗衡。
站在王守仁身边的荆裂,看着江上船队,深受震撼。荆裂在海外流浪多年,曾经参加过不少海战,曾为异国的王廷讨伐海盗,也曾与远自西洋而来的冒险者交锋;但说到如此大规模的船队战,实在从未经历。看着这密密麻麻的船舶阵,荆裂心里豪气顿生,不禁回忆自己过往的异域历险。
——但同时他极力在心里压抑着这股亢奋。因为王大人之前就已告知他:宁王水师的船舶数量及火力,都肯定超过义军所有……
王守仁另一难题,就是手下将领里有水战经验的人甚少。现在带来这三人已是仅有曾经涉猎水战的将军,因此王守仁才把荆裂也带来。虽然福建的援军为他增加不少水战指挥的人才,但仍未足以填补整支水师的空缺。
放眼望去,江上的战船大多空有炮架、铳窗等设备,却仍未置有武装。这是因为义军多由民间壮勇而非官军组成,军械并不充足,特别是铳炮弓弩等精良装备,如今都要调往攻打南昌城,要等攻克之后才再调回来装上战船。
王守仁在这一战里资源人力皆甚紧绌,制肘处处,他只能珍惜和充份运用每一分力量,凭智慧去筹划以解决困难。
所以他才要亲身过来察看水师的状况。眼下虽然还未攻陷南昌,王守仁的目光却已放在整场战役上。永远为随之而来的战斗作准备,才有资格称为战略家。
而他知道,与宁王的决战,九成是在水上分出胜负。
这时有几个漳州的水兵登上高台来。由于整船的工匠短缺,他们也要帮忙。水兵看见主帅李一宁在此,惶恐地向他敬礼。
「先向王都堂行礼!」李一宁斥喝说。
那几个水兵这才知道眼前就是鼎鼎大名的王阳明,大为惊愕,头垂得更低。
王守仁却随和地微笑挥挥手:「不必。去继续做事。辛苦了。」
那句「辛苦了」,令水兵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再敬了个礼,就匆匆走过去高台一角收拾工具。
这时荆裂却离了王守仁身边,走到那群水兵之间,拍拍他们肩头,开始攀谈起来。
那几个水兵一听荆裂说话,又再次感到惊讶,只因荆裂说的竟是家乡话。荆裂是泉州人,说的与他们漳州话甚相近,水兵们有如他乡遇故知,就与荆裂热烈谈起来,有说有笑。
王守仁看见荆裂与漳州兵如此融洽,大是满意。这一点也在他计算之内:日后水战里,荆裂将甚吃重,而他与这些海沧战兵是闽南同乡,必更有助他指挥,事半功倍。
李一宁最初看见王大人身边这个外表奇怪的男子,心里本甚不喜欢。此刻发觉他原来也是福建人,立时有点改观。
荆裂与水兵谈了好一轮,说时又指指江上船舶,似乎是在询问他们关于水军战备的事情,而他们亦一一详细作答。最后
荆裂再次拍拍他们臂膀道别,才回到王守仁跟前。
「大人。」荆裂说:「我看这些漳州兵,对水战之事都很熟悉,也有想法。」
王守仁发觉荆裂说时在直视自己眼睛,似在暗示他这话内有含义。王守仁才智冠绝,一听之下稍加推敲,也就明白荆裂在说甚么。
——没错!这正正就解决水军指挥不足的困难了!
王守仁一想通了,马上向李一宁吩咐:「在你麾下漳州兵里,挑选大约两百人,要最认识水战,而且个性稳重可靠的,本身阶级不拘。我授权你临时拔擢他们为副统领,分配他们帮忙指挥漳州军以外的各船队。」
李一宁领命时,不禁又看看荆裂,深感这个男人确不简单。
「李将军。」荆裂这时向他说:「我方火器和弓弩、数量估计不及敌人水军,若是正面交战,恐怕不利。我看要战胜对方,必得……」
荆裂说时,把左掌平摊开,在跟前缓缓滑行,就像一条船;右手伸出食、中两指成钩状,向着左掌急急接近,然后用那两指勾搭上掌侧。
李一宁见了这模仿手势,知道荆裂说的是甚么战法。
「以快胜大,以多胜强。」李一宁笑着说:「我早有准备了。看看。」
他指向江中一个方向。只见那边聚集着一排排数以百计的细小快船。荆裂看见也笑了,朝李一宁举起拇指。
王守仁看着他俩,心想此行视察目的已达。他要的不只是解决实际问题,也是要建立军中这种信心与信任。
那是无价的武器。
——而同时在南昌城那边,他则要把敌人这武器剥除。
万锐一收到消息,虽然已果断派遣大批士兵去撕走那些榜文,并下令全城街道百姓禁足,但已经太迟了。
那无数手抄的榜文,清早天亮就看见在南昌城里多处墙壁上出现,显然是有人半夜偷偷贴上的,而且完全避开了巡守士兵的耳目,神不知鬼不觉。
到守军把榜文都清除,并且全城执行禁止外出的命令时,早已有无数城民看过那些内容,并在半个早上口耳相传。
那榜文共有两篇,皆以王守仁名义发布,一篇是向南昌城里投降了宁王的江西三司官员示谕,文中表示体谅这些受死亡胁迫、临难未取大义的官僚,指他们当时孤立无助,虽是贪生怕死而跟从叛逆,「揆之法理,固不容诛;推之人情,实为可悯」,劝喻他们趁如今王师临城,去逆归顺,向攻城义军开门自首,方可免于身死灭族。
另一篇则向南昌七道城门把守的军民役工告示,除本身已是宁王府逆党者罪无可赦之外,所有受宁王威胁、假授军职者,务必回头,如能擒获逆党将领及开启城门迎接王师,可论功行赏;逃出逆阵到来自首者,可得赦免。否则城破之后,论罪处死或流放。
这一着极是厉害,把万锐与宜春王刚刚在南昌守军里建立的战志和士气,一举击散,还在内里注入猜疑不信的毒液。
城内的守军,宁王府原来的护卫占大约七成,其余三成则是省城本身的官军,在宁王起事时被强征入叛军;此外还有大量协助防务的役工,管理维持各样运作的省城官僚,全是被强迫从事。而王守仁的喻示,就像一柄长刀插进他们之间,再大力地撬动。宁王护卫对这些刚刚依附不久的军民,马上产生极大不信任,恐防他们马上就叛变,不许他们大量聚集,又尽量将他们调离城门。
而这些被迫附逆的军民,即使大多未敢即时叛逃或反抗,也知道自己不受宁王府信任,处境甚是不利,更变得完全无心为宁王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