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第8/14页)

双方屡试不爽,那爹爹提鞭下车,喘息道:「你让不让?」那娘亲急忙拦住丈夫,慌道:「使不得。」老二比海生小了六七岁,年方幼弱,若是挨了鞭打,不免重伤,那爹爹把娘亲反手推开,跟着指挥海生,森然道:「上去驾座。」爹爹真个动怒了,他提起马鞭,缓缓走下,凝视着二儿子,神情肃杀。

先前老二声东击西,忽躲忽藏,谁也奈何不得,可现下是海生驾车,他若还想与爹爹捉迷藏,便再也拦不住车子。只听爹爹森然道:「最后一回问你,你上不上车?」那孩子低头不动,无言以对,那爹爹森然道:「老二,你别怨爹爹不疼你。你要就上车、再不便给我让开。否则一会儿你若给爹爹打死了,没人会可怜你。」那孩子眼里垂下泪来,却仍一步不让,那爹爹冷冷地道:「海生!走!」海生提缰驾绳,策马前行,那孩子拼命张手,死命去拦,冷不防却给爹爹揪了起来,吼道:「畜生!」那孩子应变神速,反手便是一拳,竟望爹爹喉头击打,颇见准辣。那爹爹气望上冲,大声道:「打!我让你打!」那孩子微一犹豫,却见爹爹的手掌高高扬起,已然一耳光掌落,啪地一声,又是一声,盛怒之下,出手不再容情,竟一连掌落了十来记耳光,到得后来,竟将人掼在地下,狂踢狠踹。

「别打了!别打了!」娘亲、姊姊纷纷来拉,那爹爹气喘不已,低头一看,只见那孩子脸颊肿起,满嘴是血,早已昏晕过去,春风蹲了下来察看,颤声道:「娘,二弟的手……」众人围拢急看,只见那孩子左手软软垂下,关节竟已脱臼了,那娘亲大哭大叫,转身朝爹爹拍打:「你好忍心,他才几岁啊?」那爹爹怒道:「那我该怎么办?任他闹下去么?」提起儿子的衣领,便望车上一抛,那娘亲大声道:「你还这般扔他?给我放下!」父母俩拉拉扯扯,却于此时,二弟口袋里坠出一样物事,掉落到车上。

浙雨低头一看,不觉大惊失色,颤声道:「爹、娘……你们快看……」全家人同来围观,赫然之间,齐声喊出二字:「文碟!」终于找到文碟了,看自家老小在长城边上徘徊半月,进不得、退不得,正是因为过关文碟不见了,没想这东西之所以消失无踪,却是给二弟藏了起来。

老二下手偷窃,家中上起爹娘、下至碧潮,莫不相顾愕然,那娘亲喃喃地道:「他……他为何要偷文碟?」浙雨苦笑道:「他……他八成觉得咱们冷落了他……」「不肖畜生!」那爹爹暴怒道:「把这小子扔下车!当我没生过这儿子!」二弟呼吸短促,早已昏晕不醒,可家人们同情渐止、憎恶陡生,没人知道他想做些什么,也许他觉得爹娘不看重他、兄弟姊妹也总是排挤他,这才起意藏起家中最要紧的东西。可无论如何,他都不该这般做,他难道不知这趟出关何其要紧、干系一家人的生死么?

众人心里生烦,眼中发火,那爹爹什么也不管了,大声便道:「走了!都给我上车!」浙雨低声道:「爹,二弟的手断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关内,先找个接骨大夫……」那爹爹提气暴吼:「接什么?断了就断了!走啦!」二弟咎由自取,谁还敢替他说话?浙雨春风静默下来,娘亲也不敢再说了。那爹爹吃了秤柁铁了心,无论如何,今日都得闯出关去。他提起马鞭,正要驾车启程,突然间,城墙外传来低响。

哒……哒哒……哒哒哒……

声响越发密集,由远而近,不绝而来,那春风甚是警觉,忙扯住爹爹的衣袖,低声道:「爹,等会儿。」那爹爹满腔火气,什么也不顾了,正要甩开女儿的手,只听哒哒踏响由远而近,从缺口向外眺望,竟是漫天烟尘,遮蔽了视线。

夕照之中,关外似有什么东西即将现身。

全家人都呆了,情不自禁互望一眼,一片错愕间,长城缺口烟尘渐缓,前方现出了一只黑影,高约丈许,似神非神、似人非人。全家人吓得缩身相拥,却听哒哒声再响,一匹马儿行了过来,上头跨坐了一名男子。他前额全剃,耳鬓左右各结发辫,垂于肩上,这是「三搭头」,来人正是一位「鞑靼人」。

来人跨于马背之上,乍然猛见,宛如十尺高的凶神。生平首次见到塞外人物,众人都愣住了,那鞑靼男子也是眉头紧皱,当没料到此地有人,忙转过头去,朝背后高呼疾喊,似在提醒后头的同伴。

哒哒……哒哒……马蹄踏踏,但听城外响起喧哗人声,铁蹄翻腾,尘土飞扬,一匹又一匹骏马翻上山道,抵达长城边上,便与一家人面面相觑。

面前共是十八骑,全是鞑靼男儿,有的携刀、有的挂弓,人人沉默不语,却把出关道路给阻了。

双方一在城内、一在城外,一边急于出关、一边等候入关,全家人窃窃私语,颇见不安。那妇人深怕丈夫出言不逊,忙行上前去,捡衽道:「朋友,你们……你们是北元官军么?」啡啡……啡啡……对方没有回话,只管拉住缰绳,一边凝视美妇,目不瞬睛。浙雨春风则躲在爹爹背后,不敢作声。

面前的异族果如传闻一般,个个高头大马,粗臂宽膀,少说都在八尺以上,不少人还坦露衣襟,露出了毛茸茸的胸膛。那娘亲有些害怕,忙定了定神,柔声道:「诸位爷台,咱们……咱们是中原百姓,要去塞外做些买卖……还请各位行个方便,让咱们过去……」来人眉头紧皱,也不知是听不懂汉语,还是不愿答腔,始终按辔不动。那爹爹有些不耐烦了,便道:「别跟他们啰唆,咱们先把车退出去,让人家先过便是了。」当即下车牵马,慢慢将车子掉了头,紧挨城墙,让出了一条通道。

眼见对方让路了,鞑靼大汉便各自催马前行,从大车旁一一经过。那春风、浙雨都没见过异族人,眼看对方来到了近处,便也睁大了眼,打量对方的长相。

质朴豪爽的塞外好汉,鼻梁高、眼儿大、浓眉豪,比起长犯气喘的碧潮、欺侮家人的海生、暴躁文弱的爹爹,他们显得更为雄纠纠、气昂昂,这才像是真正的大丈夫。

两名少女怔怔仰头,与鞑靼众骑四目交投,忽见一人回过头去,与背后同伴交谈了几句,南蛮鴃舌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不过话声一出,众人全都高声笑了起来。浙雨掩嘴低笑,眼见春风双腮晕红,忙附耳过去,细声道:「人家瞧上妳啦。」春风更羞了,正要拍打不依,突听一声马鸣,铁蹄骤然而止,十八骑一齐拉停了缰绳,各自翻身下鞍,慢慢围拢过来。那爹爹皱眉道:「怎么啦?不是让你们过了么?为何还要下马?」那娘亲怕丈夫言语失礼,便急急拉住了。眼看众鞑靼行到面前,她唯恐失礼,犹在做笑,猛然一人行上前来,将她压到了蓬车旁,随即将手提起,按上了她的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