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韶华(第5/7页)

慕容旷也不答话,自顾自地微微含笑。

徐晖心头一动,不经意似地问道:“慕容兄可有心上人吗?”

慕容旷微微一怔,过片刻方道:“曾经有。”

“能得你倾心,想必是世间稀有的女子。”

“却不知她的夫君,前世修了何等福气。”慕容旷轻声喟叹。

“她……已有夫君?”徐晖吃一惊。

“到如今,她出嫁已有六载。”

“她若真心待你,又怎会嫁与他人?”徐晖不解地问道。

“世间有些事,却是身不由己。我与她身份悬殊,她是官宦人家的千金,一早便被父亲许给了同僚的公子。”

“你武功高强,当初何不带了她远走高飞?”

“我若要她随我浪迹天涯,便是要斩断她与家人的骨肉亲情。她纵肯与我走,也不会真正快乐。便如她亦知我不能为她堕入仕途,若勉强为之,必苦闷郁郁。”

“那你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做了别人的妻子,难道就不伤心难过?”

慕容旷低头不语,过良久方道:“每年我都会去一趟临安,远远地看上她一眼,得知她一切安好,便也安心了。”

徐晖不想竟而触动慕容旷的伤心旧事,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两人便都沉默了下来。

远处有游子打扮的人牵马过桥,嗒嗒的马蹄声踩碎了满地斜阳。徐晖目光从那人身上掠过,不由睁大了眼睛:“嗳,那不是益山兄吗?”

慕容旷顺着徐晖所指方向望去,果然见是龙益山。二人追上去,从背后扯住他行囊。龙益山挥拳正要打,看清是他们两个,顿时乐了。

“益山兄,你来得可真巧,咱们正好一块儿去个好地方。”

当下徐晖带路,和慕容旷、龙益山二人往林红馆去。海棠树尚未到开花季节,只有些残叶贴在树枝上。然而那一片枯败的林子仿佛隔出了另一方世界。此处天地岑寂,只有归巢的鸟雀扇动着翅膀从头顶掠过,它们啾啾的歌声随着晚风在树梢间回旋。徐晖三人也都随之缄默,草叶间湿凉的露水沾着足底,洗去他们在尘世中沾染的尘垢。走出树林,傍水而建的林红馆便撞进眼帘。

大片晚霞像骆英的百褶石榴裙,在金灿灿的水面上铺开,再投到墙壁上,整座木屋就被涂上了一层奇异的绝艳之色。波光粼影在木墙的纹路间摇曳,笼着金红色的光,仿若幻想中的仙人幽居。

慕容旷和龙益山不由屏住了呼吸,连徐晖都像是第一次来时般震撼。他们走进林红馆,骆英正从后面的厨房里转出来,短袄旋裙,高挽袖口,露出半条浑圆光润的臂膀,水淋淋的手里提着几根青菜。

慕容旷深施一礼道:“武陵人误入桃花源,叨扰了!”

骆英笑盈盈地撩了撩腮边碎发:“武陵人来得正好,一淘进来帮忙吧!”

三人随骆英进了厨房,高天正把两条鲢鱼摔在案板上准备片鱼鳞。徐晖给大家相互引见,几个年轻人三言两语便即熟络。

骆英忽皱眉道:“咦,凌郁呢?怎地又没来?”

徐晖忙说:“她白天出门办事,说好了一会儿自己过来。”

像是回答他们对话似地,门帘一卷,凌郁的声音便飘了进来:“老板娘请客,我哪儿敢不到?”

骆英眉头一松,一把把凌郁拉进来,亲热地命令道:“凌少爷在家有人伺候,在我这儿可也不能吃白食!喏,这个糯米糕你来做!”

凌郁答应着,解了斗篷,卷起袖口,把手泡进水盆里洗了洗。徐晖瞥见她的手指和腕子在清水中波动,如同两尾银鱼,整颗心就像这水纹般荡漾开去。

骆英给每人都分配了帮厨的活计。本以为这几个大男人粗手笨脚,肯定只有引她嘲笑的份儿,没想到他们竟都做得十分仔细,尤其是龙益山,刀法工整,倒像是轻车熟路。骆英夸龙益山肉切得精细,龙益山红了脸只闷头择菜。慕容旷揽过话说:“益山可是我娘的高徒,是我们家响当当的二厨!我娘的好手艺我跟静眉都没学来,只有益山一点就通!”

大家惊奇地瞅着龙益山,如若慕容旷不说,当真瞧不出来这个高大憨实的小伙子竟有如此内秀。凌郁强把满腔负疚挤到内心最幽暗处,竭力融入这轻快的气氛中来。她庆幸与慕容旷同来的是龙益山而非黎静眉,那个咄咄逼人的小姑娘总能看穿一切,让她浑身不自在。

晚饭准备就绪,徐晖张罗着摆桌子。骆英却摇头道:“这顿饭我们不在屋里吃。”

“这大冷天的,不在屋里吃?难道要到屋外头吃?”高天奇道。

骆英狡黠地眨眨眼睛:“你们随我来便是。”

几个人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随骆英从厨房后门出来,只见水边泊着一条乌篷船,船身开阔,足够他们六人栖身。徐晖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想在船上吃呀!”

凌郁会意地笑道:“这片水一直通到太湖上去。我们可以边吃边赏湖上月色。骆英,真有你的奇思妙想!”

“那还不赶快把东西都运上船?”骆英招呼说。

大家都被这个主意鼓舞了,兴冲冲地把酒菜碗碟一一送入船舱。骆英点燃船舱中央的炭火炉,人人脸庞都被映成红彤彤的玫瑰色。

几个男子汉都自告奋勇去摇船。凌郁却道:“还是我去吧,你们也不识得水路。”

“凌郁说得是,你们就别逞强了!”骆英推一把徐晖:“嗳,你去给她搭把手!路不近呢!你也正好跟着学学!”

凌郁立于船尾,执木橹微一用力,船儿便贴着水面缓缓荡了开去。进入较开阔的水面,她将木橹交由徐晖。徐晖臂力更足,但他才一接手,船身就歪了,斜刺里向着岸边石阶撞去。一船人惊呼声里,凌郁奋力扳过船橹,船才擦边折回河心。凌郁教徐晖用木橹在水中调节船行方向的技巧,徐晖再掌舵,船总算能够七扭八歪地向前蛇行了。他全身绷得僵直,不敢稍有松懈。

凌郁和徐晖交替摇橹,在裹着寒雾的水上穿行。但听骆英倚在船头有一搭无一搭地哼着小曲,年少当及时,嗟跎日就老……歌声缥缈,不断盘旋低回。

他们迎着落日向西划去,晚霞却退得更快。天宇拉开湛湛夜幕,地形变得繁复曲折。凌郁执橹穿过狭长的水路和迷宫般的芦苇荡,终于划进一片波澜起伏的开阔水域。她宝蓝色的斗篷被晚风鼓起,像一片湖水飞到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