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对峙(第7/8页)
“我知你……每日都在受苦……连睡着了,做梦的时候……都在受苦……你连做梦的时候,都叫着她的名字……”司徒清费力地抬起手,想为徐晖拭去挂在眼角的泪珠,一可手举到半空,又掉落下来。
“我每天都想对你说出一切,向你忏悔。可我没有勇气。我心里越难受,在你面前就越无理取闹。越惹你伤心,我就越发恨我自已……”徐晖深深埋下头去。
“在你心里,当我……是你什么人?”
“你是……我的挚友。我曾经在心里发过誓,我要做永远不背弃你的好朋友!永远不!”徐晖抓住司徒清的手放在唇边。
泪珠从司徒清眼中滚落而下:“我是你的……挚友……却不是……不是你所爱之人……”
凌郁死了,小清即刻也将死去,她们年轻美好的生命戛然而止,仿佛春花在盛开的枝头凋零枯萎。她们都曾经爱过他,也许现下还在爱,然而死亡将隔断所有的人间情爱。徐晖再也克制不住,把脸深埋进司徒清越来越凉的手掌,热泪奔涌如江流:“小清,原谅我!你是这世上最美最好的翠鸟,可我心里头已经有了一只雪鹰,再也装不下别的人了!我的雪鹰回不来了,小清,她回不来了!我辜负了她,她便如此惩罚我!小清,求你不要这么惩罚我!怎么骂我都行,就是不要这么惩罚我!”
“原本……我就是来与你道别的……”汨汨鲜血顺着司徒清的嘴角淌出来,再也擦拭不净,染红了她半边脸颊和头发。她大口喘息着:“笼子打开了……我要飞……飞走了……”
“不!不要飞走!”徐晖死命抓住司徒清的手,大声哀求着,似乎这样死神便不能够擒她离去。
然而司徒清睁大了眼睛望向花树之上的青蓝色天空,瞳仁里的光芒缓缓地消逝了。
司徒峙和徐晖的心神都散了。他们伏下身子摇晃她,搂抱她,两个仇人几乎叠成一体,却浑然不觉。“清儿!”“小清!”他们高一声低一声地热切呼唤着,以为她就会像往常一样温柔地答应。可是她沉睡在他们怀中,一动不再动,一个回应也不再给。
这时候,密林深处爆发出一阵呜咽之声。凌郁从树林间跌跌撞撞地奔过来,眼中溢满了泪水。
如同做梦般,徐晖突然间看到凌郁,看到一个活生生的、完好无损的凌郁。她穿着他在临安城为她买的白色罗裙,洁净如月光。而此刻他却怀抱着刚刚停止呼吸的司徒清,那个同样美好、却为他亏欠最多的女子。徐晖怔怔望着凌郁,想微笑,又想恸哭,一时间不知自己是喜是悲。
凌郁奔到近前,司徒清空洞的目光穿过她,投向遥远的天际一角。她胆怯地伸手想摸摸她额前凌乱的碎发,却又不敢似地缩了回来。适才她在不远处的草丛中听到了一切,冰川做的铠甲终于被熊熊烈火融化,露出一颗滚烫炽热的心。她无声地流着眼泪,一串串洒到青翠的绿草上。这泪水为了徐晖对她忠贞而绝望的爱情,为了小清用生命阻止的一场绝杀,也为了司徒峙终于被打倒的坚强意志。就在这巨大的心灵震荡中,凌郁觉出自己的身体起了细微变化。有一股力量不断鼓荡冲撞,悄然顺着血液游走,从四面八方汇聚至一点,终于冲破被封住的穴道,全身上下霎时洋溢在一团和煦舒适的温暖之中,四肢就此恢复了自由。她尚不知晓,在这弹指之间,她的“拂月玉姿”已然达到了全新的境界。
徐晖悲伤无措地瞅着凌郁,轻声嗫嚅道:“小清……小清她飞走了……”
司徒峙猛地一把推开徐晖,将司徒清整个搂进怀里,把头深埋进她沾染了血渍的衣裳失声恸哭。从未有人见过司徒族主如此失态,如此放任感情奔流。他是最刚强的领袖,即使在极端艰难的情势之下,也始终泰然自若,巍然不动。徐晖曾以为他的心肠是铁石打造的,冷酷无情,无懈可击。正是这样一个人,此刻旁若无人地涕泪并流,原本威仪的眉目扭曲成一团,俊厉的嘴角抽动着,像个垂暮老人,又像个无助的孩子。
凌郁一直希望司徒峙受折磨痛苦,如今她终于如愿。然而这并不能让她感到一丝一毫的舒坦快意,恰恰相反,她的心如架在火上焚烤,发出嗞嗞的焦糊声。得不到回应的爱,经年累月便郁积成怨恨。可这怨恨却是最徒劳无益、两败俱伤的行为。目睹所怨之人身受重创,她得到的不是满足,却是更深的痛苦。
凌郁望着绝望痛哭的司徒峙,多么想搂住他抽动的身体轻声说,义父,你还有我呀,我永远陪在你身边。然而一切已不可能,他们之间的恩情已被横刀割断,再也无法拼凑。
“逝者如水,将入极乐。司徒先生,但请节哀。”一个祥和、悲悯的声音从树林间传来。
徐晖几人循声望去。不知何时,少林寺智风方丈、南海观吴智子道长和洞庭派邱叶袅掌门竟一同到来,就站在数丈之外。智风方丈双掌合十,向司徒清的尸身深施一礼。
“主人,属下前来便是……”汤子仰挪到司徒峙身旁低声禀告,话口旋即被司徒峙抬手截下了。
司徒峙止住哭声,缓缓将司徒清放倒在柔软的草丛上,动作轻柔温存,似恐惊扰了女儿的清梦。他起身抖抖衣衫,沉声道:“三位大师远道而来,恰逢司徒峙痛失爱女,未能远迎,还望见谅。”
在场诸人无不深受震动。司徒峙虽然刚刚丧女,适才哭得肝肠寸断,此刻脸上还犹有泪痕,却能在即刻间做到有礼有节,气势不堕,实不愧为一方霸主。
吴智子见两位同伴脸上都露出不忍的神色,便踏上一步说:“司徒先生家门不幸,令人感伤。我们本不该在此时叨扰,不过事出有因,请先生莫怪。”
“三位大师有何事,但请明言。”司徒峙说。
吴智子为难地转头看看智风:“方丈大师,还是请你来讲吧?”
智风面色凝重,沉默片刻方道:“司徒先生可还记得在少林寺共商组建抗金盟会之事?承各位施主抬爱,我们三人被推选为这一届的议事代表,共同主持抗金事宜。上次雕鹏山杨山主指责司徒家族贩卖丝绸瓷器,与金国贵族暗中往来,我们经过多番查访,确实发现颇多可疑之处。且近日杨山主离奇失踪,雕鹏山六大长老联名告上少林寺,声称杨山主已为司徒家族所害,因为杨山主便是在姑苏与司徒先生会面后,即刻失去音讯的。老衲和吴道长、邱掌门商议之后,想要烦劳司徒先生随我们回一趟少林寺,协助老衲诸人查清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