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明月照秦楼 平生箫曲意(第4/8页)

弘明道:“顾施主何谦太过。论棋,梅王二待诏不是对手,论武别出蹊径,论书文么,韩愈施主为当今文坛领袖,却要聘顾施主为西宾,顾施主文采可想而知。今日无它,唯请顾施主为我寺题一卷《华严经序》。”

顾先生笑道:“弘明大师如此未免难为在下了。”

弘明脸色一沉:“这么说顾施主是不愿了。”

顾先生道:“确难从命。”

弘明道:“既然如此,贫僧可就不客气了。”禅杖一舞,欺进身来。弘光急道:“师兄不可。”

弘明的禅杖已经将顾先生四下罩住,只看得见金光一片,已不见顾先生人影,杖风呼啸逼人,割面如刀,却不闻交手之声。

唐宁等人心道:“这弘明杖法精妙,这也罢了,竟能收发自如,杖杖都有分寸,只逼住顾先生去路,不攻要害。”

你想要害处被攻,顾先生怎能不挡,若要抵挡,必然有交手之声。以空手对禅杖,自然是顾先生吃亏些,而今不闻交手声,只能有两个解释。

一是弘明手下留情,不攻要害,只逼迫顾先生知难然后答应条件。

第二种便是顾先生虽然反攻,弘明却避了开去。这点解释却难站住脚,高手相交,拿着一根沉重的禅杖却要四处避开灵活的手掌,已经不可思议,更要将禅杖舞的密不透风、水泼不进,连人影皆看不见,尽占攻势,就更不可能了。

连弘光心中也在寻思:“弘明师兄这套伏魔杖法居然练的如此高妙。”

黄金禅杖怕不有七八十斤重,渐渐便缓了下来。透过杖影,见顾先生双手不抬,犹似闲亭信步,只靠脚步便将弘明攻势化为乌有,不曾反攻一招半式,这等功夫实在骇人听闻。

弘明一套伏魔杖法加一套降龙杖法不曾碰到顾先生的衣角,黯然收势道:“顾施主武功深不可测,贫僧便是再练十年也逼不了顾施主反攻一招。”

顾先生道:“大师过誉了。今日多有得罪,这就告辞。”

弘明道:“顾施主还是不能走。”

郑奇道:“弘明大师,既然你输给了顾先生,就应该放我们走啊。总不是大师不讲江湖规矩吧。”连弘光也点头称是。

弘明道:“贫僧只是以武会友,何时说过赢了我就能走。”

他倒确实不曾说过,明知他是强留不成,却抓不到他的把柄。

郑奇笑道:“不愧是弘明大师,果然厉害……啊,以你的功夫最多把我扣下,能留得住顾先生吗?”

弘明骂道:“佛光教的什么徒弟。我留你这小鬼有什么用?”

郑奇嬉笑道:“只要顾先生抬脚走路,你拦得住吗?”

弘明道:“论功夫贫僧自然万万不是顾施主对手。”

郑奇笑道:“那不成了?”

弘明道:“不成。除非顾施主答应,不然,旬日之内……”

弘光急道:“如何?”

弘明道:“贫僧派弟子四下传扬,顾施主必将名动长安,上达圣听。到时候顾施主想再隐于韩府那就不成了。”

顾先生笑道:“弘明大师行此毒计,只怕顾某于天下无立锥之地了。”弘光哈哈大笑。

弘明一挥手,那弟子便将笔墨纸砚送将上来,原来早已备好。他自顾先生等一进大慈恩寺便已发觉,虽然不识,但从身法中已经窥出端倪。弘法从前常与顾先生对弈,每求墨宝,顾先生因隐于韩府,深恐一篇书文流落于外,惹出麻烦,是以皆婉言谢绝。弘法临去东瀛尚向弘明讲起,引以为憾。弘明见顾先生等上了塔顶,便拟好计策,备好了笔墨纸砚。不想弘光横插进来,想要下棋,弘明还好及时止住了,心道好容易有此良机,差点便被弘光师弟搅散。

顾先生见弘明早有准备,料是推脱不得,为《华严经》作序,藏于寺中,也不会传播于外,是以点头同意。弘明大喜,忙接至上房,好加款待,亲立一旁研墨。

弘光只喜下棋,不想被师兄夺兴,甚是气闷。唐宁便自告奋勇陪他下棋,弘光也不知他棋力高低,总之有棋下胜似无棋下,便引唐宁郑奇韩公文到另一处静室对弈,数子落下,觉得这少年倒还有几分棋力,不觉兴起,与唐宁白子绞杀在一起,难解难分。

郑奇的师父佛光也爱下棋,只是棋力不高,胜不过弘光,郑奇的棋力就更有限了,从前只是在旁添添茶水之类。一局棋直杀得天昏地暗,待得终局,唐宁输了四子,弘光大呼过瘾,抬头见顾先生已旁立多时了。弘光素闻顾先生棋高,不知究竟多高,问唐宁道:“唐施主与顾先生棋力相差几何?”

唐宁与顾先生曾下过两盘棋,皆被杀得落花流水,道:“相差至少百子。”弘光长叹一声,不敢再提与顾先生对弈之事。

其时天色破晓,寺中晨钟响起,僧侣皆起身诵经。顾先生等便告辞出门,走出不远,东南方远远有箫声传来,顾先生凝神细听,道:“原来是《秦楼月》。”转头向唐宁笑道:“唐公子何不吹箫相和?”

唐宁脸红道:“在下不会吹箫。”从背上拔出铜箫,轻轻一旋,随即抽出一条剑刃来。那剑刃沉寒如水,隐约有七色云纹,果然是柄宝剑,却是吕元膺所赠。

韩郑二人齐呼:“好剑。”

顾先生取过箫管,见这箫剑构造巧妙,这箫既是剑鞘,也是箫管,当下按孔吹来,音律无差,确是宫调箫。顾先生便抚箫吹一曲《秦楼月》,与远处箫声相和,再将剑装入箫中试吹时,竟转成了羽调箫,也不禁连连称奇。

唐宁不会吹箫,接过箫剑,觉得插在背上颇难为情,便持在手中,心中依旧不安,向顾先生请教吹箫之法。顾先生问起他是否学过音律,唐宁等在长安学宫时却曾学过,还吹过横笛,只缘学宫解散,便未学成。

顾先生道:“这便好办了。”当下将箫笛吹奏异同告知,并指导几处简单指法,今后便要唐宁自己习练了。

郑奇笑着将箫剑拿来试吹,那铜箫带剑颇为沉重,持得一会便手臂发酸,笑道:“这却是练臂功的好东西。”

那东南方箫声仍隐隐约约,时有时无。郑奇兴致不减,忽然又想到曲江池游玩,顾先生便独自回府去了。

曲江池畔垂柳依依,池中止留残荷。中秋时分,已没甚么花了,转了许久,只有几株桂花飘香。转到曲江池东畔,荒岭之间孤独一座土坟,倒生就几枝野菊,三人上前拨开乱草,看那墓碑,居然是秦二世皇帝之墓。

唐宁到过始皇帝陵,与这二世墓相比,规模相差不啻万倍,因想起强秦衰落何其之快,始皇帝并吞六国,一统天下,何等威武,身死不出一年,陈胜戍卒一呼,天下皆反,仅三年秦便覆没,始皇帝陵封土高数十丈,围环千丈,《史记》中更记载:“天下徙送诣七十余万人,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满之。令匠作机弩矢,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工程何其浩大。而二世墓高不过丈,围环不过三丈,与常人坟墓无异。唐宁不由得叹息良久,想了许多千秋兴亡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