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空城落日影(第12/29页)
曾埋玉想起先前余有波所言,是三江帮派人传讯,飞鱼帮这才找上自己。想是三江帮那刘帮主见了自己削断梅蕊却不毁花瓣的剑法,明知不敌,是以就近向飞鱼帮求援。当下缓缓点头,又哼了一声,说道:“飞鱼帮的总舵在哪里?”那汉子道:“听说是在汉口……”曾埋玉怒道:“胡说,汉口离这里多远?你们那狗屁帮主便能今日到得了?”话一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他素来谦和温谨,吐属驯雅,不料这时竟然“狗屁”二字冲口而出。
那汉子全身一颤,忙道:“飞鱼帮在长江上有二十一家船行,八十三处码头,总舵虽在汉口,但听说飞鱼帮的几位当家却向来各处巡视,不在总舵。想是这几日正好在附近了。”曾埋玉冷冷道:“最后一句,离这里最近的船行、码头在什么地方?”那汉子道:“小人一向只在这镇上厮混,这个却不知道……”言犹未毕,曾埋玉眼中忽露凶光,低声道:“既是这样,留你不得!”倏忽欺近了,反手一掌拍在那汉子头顶。那汉子双目突出,哼都不曾哼一声,便即毙命。
曾埋玉心道:“耽搁了这大半晚,蕤儿不知道已吃了多少苦头了。”想到窦蕤兰落在那帮粗鲁汉子手里受辱的情形,只觉心如刀割。本待要一把火烧了三江帮的总舵,此时却已没了耐心。飘身而出,自去探访附近的船行、码头。他心忧窦蕤兰,整日里不饮不食的寻访打探,至于睡觉更加不用提起。只四日工夫,已是形销骨立,满脸憔悴,全不复昔时翩翩佳公子模样。每过得一刻,便知窦蕤兰无恙的机会小得一分,心中犹如万蛇咬噬,满腹戾气,出手之际便也越来越狠。四日之中,纵横百余里,连挑三家船行、十一处码头,所到之处,但凡飞鱼帮弟子,更无一个活口。只是窦蕤兰固然踪影不见,连余有波竟也犹如凭空消失了一般,更无丝毫消息。
故剑情深(三)
到得第五日上,曾埋玉内力再深,也渐渐支撑不住,只觉头晕眼花,脚步虚浮,心忖:“这般下去,对付飞鱼帮虽不在话下,若碰见铁掌帮的高手,我可要抵挡不住了。”只得寻了一家客栈歇脚。才到门口,店小二便抢出来喝道:“哪里来的叫化子,别在这里妨碍我们做生意。”曾埋玉一怔,低头看时,见自己一袭白衣污秽不堪,果然是一幅邋遢模样,心中苦涩:“我曾埋玉自负书剑风流,文武全才,教主这才赠我‘阆圜明王’的雅号,如今竟变成这般模样,连一个市井间的店小二都瞧不起我。”胸中戾气又生,恨不得随手一掌毙了那小二,手掌挥了尺许,终于强行克制,探手入怀,摸了约五两重的一锭银子,劈手掷在那小二胸前,冷冷道:“给我存在柜上。”
那小二拾起银子,反复验看了半晌,又放在嘴里咬了咬,这才变了脸色,陪笑将曾埋玉引进客栈,开了一间厢房。曾埋玉看了房间,不置可否,只命小二将膳食、洗澡水都送进房去,自己却借了朱笔,在那客栈大门之上绘了个小小火焰记号。他初离帮源洞时,雄心勃勃,只要以一己之力平定明教在湖广的危局,好让教中上下得知,他以弱冠之年出任护教法王绝非幸致。待得窦蕤兰被掳,曾埋玉连觅四日毫无头绪,这才知道一人之力终究有限。这时被迫留暗记向明教湖广分舵求援,于他而言,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心中那份沮丧自不待言。
沐浴之后,命那小二去成衣店买了一件新衣换上,对镜一照,虽仍是玉面白衣,却是一脸枯槁,鬓边竟多了几根白发。曾埋玉怔怔半晌,叹了口气,这才用膳。吃得两口,只觉喉中似被什么噎住了,那客栈厨子的烹饪手段虽甚高明,他却难以下咽。忽然胸中一股热血涌将上来,大声叫道:“拿酒来!”那小二急急赶来,面色古怪,说道:“客官,那桌上不是么?”曾埋玉一怔,见托盘上果然放着一角白酒,自己神思不属,先前竟未看见,只得苦笑一声,挥手命那小二退下,提酒向喉便灌。他活了二十余岁,从来没沾过一滴酒,才喝得一口,便被呛得连声咳嗽。但腹中热流有如火炙,瞬息间流遍全身,胸口那股郁塞之气倒似舒展了些。曾埋玉苦笑道:“果然酒能解忧,古人诚不我欺。”一角酒喝完,命小二又上了一角,不觉酩酊大醉。
恍惚间似有人夹手来夺他手中酒壶,曾埋玉武功深湛,虽在迷糊中仍是自然而然的应变拆解,由着那人将酒壶夺过,左手乘势逆拿,扣向那人脉门,右手却反掌拍出,抹向那人胸口,忽觉一股排山倒海的掌力陡然生出,与自己对了一掌。曾埋玉猝不及防,臀下咔嚓一声,椅子已被震烂,随即身不由己向后跌出数步,左手那一拿自是全然无功。曾埋玉吃了一惊:“哪里来了这样的高手?”醉眼斜睨,只见对面一人隔着桌子与自己相对而坐,正自提壶斟酒,见到曾埋玉眼光,忽然放声笑道:“曾明王武功虽高,酒量却是平平,才两角酒便醉成这样么?”
曾埋玉用力摇头,好容易看清那人面目。只见那人三十不到年纪,一张国字脸,上唇微留龇须,顾盼间颇有威势。曾埋玉忖道:“这人能一掌将我震退几步,虽是趁我酒醉,也是罕有之事了。只怕方梵王、傅鬼王他们也不过如此。本教湖广分舵怎会有这样的高手?”一惊之下,酒意醒了三分,随手又拖了张椅子坐了,冷冷道:“阁下是那一位?”
那人举杯一饮而尽,不答他问话,却叹道:“曾明王四日间单人独剑,连挑三江、飞鱼两帮,大醉之下还能随手化开我全力一掌,明教法王果然名不虚传。若是十二法王一起西上,休说七帮一教,便是湖广境内所有大小帮会门派一起联手,又怎能抗衡?何师弟这次是真的鲁莽了。”
曾埋玉昏昏沉沉的,听那人说到“何师弟”三个字时,隐隐似想到什么,偏偏脑子全然不听使唤,只是想不起来。那人向他凝望半晌,忽然双手在胸口作火焰飞腾之状,口中吟哦不止。曾埋玉只觉胸中烦恶,一阵阵的只是要呕,好容易运内力压住,这才听清那人念的是什么,只听那人念道:“……於是贪魔见斯事已,於其毒心重兴恶计,即令路易及业罗泱以像净风及善母等。於中变化,造立人身,禁囚明性,放大世界……”曾埋玉惊道:“这是我明教《二宗经》的经文,你……你难道是本教弟子?我怎么从来没听教主说过湖广还有……”但一转念间,登时想到:“教主素来知人善任,教中若有这等高手,断无不肯重用的道理,岂能任他屈沉在小小湖广分舵?”当下又道:“阁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