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空城落日影(第10/29页)
曾埋玉心知这艘船无论如何是保不住了,自己不通水性,窦蕤兰又是酒醉未醒,在这江心之中却如何是好?微一沉吟,右手长剑连鞘点出,将桅杆折下三、四尺长的一截,腕力运出,将那截桅杆远远带将出去。跟着奋力纵跃,已拔身踏在那截断桅之上。断桅之上多了两个人的分量,陡然变线下坠,落入江中,曾埋玉展开轻功,双足牢牢钉在断桅之上,纹丝不动。那艘船却已在三、四丈外慢慢没顶。
这时天色已晚,江心黑沉沉的一片,更无其他船只。暮色之中,江面陡然平空冒出半截人身,江水不过漫到那人腰间。那人一身黑色水靠,连头面一起罩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双手却尚有余裕鼓掌。只听那人拍手道:“曾相公不愧是明教十二法王中的人物,单是这份轻功,武林之中就没几个人赶得上。要不是三江帮的朋友赶着来报讯,本帮的兄弟这一次可走眼了。”
曾埋玉灵光一闪,心中已然雪亮,沉声道:“想不到飞鱼帮为了对付区区在下,竟连自己的船也舍得凿沉了。”言犹未毕,五六丈外陡然冒出一个人头,瞧面目正是曾埋玉所雇的船家,笑嘻嘻的道:“曾相公深藏不露,属下虽明明听那丫头叫他‘明王哥哥’,却也没想到这么一位白面书生,竟然会是明教的法王。只是若不是帮主亲身主持,单凭属下,可也拿不下这等大鱼。”
曾埋玉轻哼一声,不去睬他,只凝神提防脚下又有人弄鬼。他知飞鱼帮中并无什么好手,只是仗着水性了得,独霸长江中游水道。自己但教身不入水,那便立于不败之地。只听那身穿黑色水靠之人一声唿哨,四面八方涌出无数人头,飞刀、袖箭、铁蒺藜……诸般暗器一起向曾埋玉身上招呼。曾埋玉哪里将这些人放在心上,右手连鞘长剑挥动,舞得风雨不透,将数十件暗器一一拨落。但他站在三、四尺长的一截断桅之上,全仗绝顶轻功在江面起伏,这时右手舞剑,自然而然用上腰力,脚下一沉,水已漫到小腿之上。
那身穿黑色水靠之人哈哈大笑,说道:“曾相公虽不怕暗器,这半截烂木头却吃不住两个人的分量了。我瞧曾相公不如将那小丫头抛给我如何?”曾埋玉冷笑道:“在下不过念在飞鱼帮与本教素无冤仇,这才手下留情。阁下是飞鱼帮帮主余有波罢,不知在三丈之内,阁下可有把握避开我的一剑。”
余有波吓了一跳,登时便想退在三丈之外,但想当着无数帮众在场,此举未免示弱,当下只是嘿嘿冷笑,始终与曾埋玉保持两丈五六尺的远近,却也不敢再命众人发射暗器。曾埋玉自忖要取余有波性命虽不为难,但只要身离断桅,自己便再无立足之地,唯有任人宰割而已。若是只有他一人,曾埋玉早已出手多时,无奈腋下尚挟着一个酒醉未醒的窦蕤兰,若是让她落在飞鱼帮手中,自己可是万死莫赎了。是以只得按捺住性子,与飞鱼帮众人僵持,任凭那截断桅随波逐流,慢慢向下游飘去。
堪堪僵持得一顿饭功夫,曾埋玉只觉没在水中的双脚和半截小腿越来越是冰冷。此时正是隆冬时节,江水寒意彻骨,曾埋玉虽然内力深厚,练的又是阴寒内力,不至冻伤,却也觉极不好受。一转念间,脸上忽现笑容,心道:“我不过半截小腿泡在水里,已觉得不好过,飞鱼帮这些人全身在水里,只有更是煎熬。”凝目看时,果见江水中探出的一个个脑袋都是懂得面色青紫,全无血色。曾埋玉暗笑:“且看你们还能支持多久。”
余有波全身裹在鲨皮水靠之中,可以御寒,倒还不觉得怎么,但见跟在后面的帮众越游越慢,已有十余人抵受不住寒冷,悄悄向岸边凫去,心知今日要生擒曾埋玉是决计不能了,只得叹了口气,撮唇长啸。跟着上游有人以竹哨声相和,一艘乌篷船乘流如飞而下,瞬息之间已到了百余丈外。曾埋玉大喜,心道:“凭你有多少接应的人马,但教我双足踏上了甲板,那便再无可虑了。”眼见那船越来越近,到得离自己二十余丈时便即放慢了船速,显是怕自己乘机夺船。曾埋玉眼光在江面一扫而过,忽然长啸一声,拔身而起,势如飞鸟般向那乌篷船掠去。
飞鱼帮帮众惊愕之下,余有波忽然急声喝道:“大伙儿快下潜!”曾埋玉身在半空,放声大笑:“这会儿下令,可太迟了!”说话声中,足尖已点上江面一名飞鱼帮众的头顶,借力再度跃起,几个起落,已落在那乌篷船的船舷之上。
曾埋玉心中得意,忍不住纵声长笑,随即向船艉奔去,只待抢舵。才奔得一步,立觉不对,着足之处竟是滑溜无比,若非曾埋玉下盘功夫坚实无比,险些便要摔倒。方一错愕间,鼻中已闻到浓重的桐油气息,江上余有波的笑声远远传来:“姓曾的,凭你再奸猾,也要你着了老子的道。这艘船上已浇满了油,今儿你爷爷便再给你玩一场火烧赤壁。”原来此时竟又到了三江口地界。曾埋玉啼笑皆非,眼见船上火势已起,艄公水手正在纷纷跳在水中,那点火的舵工正在奋力向外纵跃。曾埋玉将长剑往腰上一插,足底发力,在油上平平滑出丈许,右手探出,已抓住那舵工足踝,正要向火中掷去,心中忽然一软:“我曾埋玉死便死了,何必要拉这么个小脚色陪葬。”腕力运出,不向内拉,反向外送去。那舵工死里逃生,一个猛子扎进江中,再也不敢冒头了。
曾埋玉叹了口气,向江面四周打量,只见飞鱼帮众或潜入水底,或远远游开,自己再要故技重施,踏着人头逃命,是决计不能了。何况江水滔滔,那截断桅早已不知所踪,自己不通水性,落入江中,必被飞鱼帮所擒。他虽外表谦和,骨子里却甚是骄傲,若要落在飞鱼帮手里受辱,宁可活活烧死在这船上。想到窦蕤兰竟也要陪自己一道葬身火海,心中既痛又悔,隐隐又有几分喜欢。低头凝望窦蕤兰醉态,柔情忽动,俯首在她唇上轻轻吻去,一滴泪水却落在窦蕤兰吹弹可破的肌肤上。
他以君子自命,素来端方自持,这时身当生死关头,心底苦苦压抑的情愫陡然间犹如洪水溃堤,汹涌而来,再也把持不住,一吻之下,禁不住全身微微颤抖。双臂将窦蕤兰娇小的身子拥在怀里,要以躯体为她遮挡火焰。双眼凝望窦蕤兰秀美的面庞,如痴如醉,只觉一生之中,既有了此刻,便是顷刻间一起死了,又值得什么?但眼见火势渐近,窦蕤兰鬓边一缕柔丝慢慢变卷,变黄,化作焦炭,跟着火舌便舐上窦蕤兰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