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空城落日影(第9/29页)
窦蕤兰全然不知江湖上这些门派帮会的事情,嘴上却不肯饶人,插嘴道:“便这些个不入流的小帮派,也敢与咱们明教过不去么?我瞧明王哥哥一个人便能将你们全挑了。”先前被踢倒那人更是大怒,抬头骂道:“你这小……”才骂得三个字,便给同伴掩住了嘴,却兀自呜咽不休。
曾埋玉年纪虽比窦蕤兰大不得几岁,江湖经验却多得多。他心知这些帮会虽不能与少林、丐帮这些大门派相提并论,但巫山帮中颇有些好手,神农帮善于用毒,排教专研巫蛊奇门之术,其余三江帮、飞鱼帮、汉阳帮、衡水帮则是市井、赌场、酒家、客栈、车行、码头诸处的地头蛇,虽然帮众良莠不齐,乏善可陈,却是耳目众多,遍于湖广。这些小帮会教派单独而言固不足道,合在一起却殊不容侮。至于正主儿铁掌帮,既能伤得了窦元朗那等高手,其实力更是不问可知。曾埋玉心念微动,问道:“这七帮一教的联盟盟主是谁?”
那汉子道:“没盟主,诸般大事都是七帮一教的首脑公议。”曾埋玉摇头道:“岂有此理,既然结盟,岂能没有盟主?你说话大是不尽不实。”那汉子忙道:“本来盟主原该是由铁掌帮来做。只是铁掌帮帮主程天赐死在明教狗……死在明教手里,一直没帮主。其他的帮会谁也不服谁,是以便一直搁下了。”
曾埋玉皱眉道:“铁掌帮没帮主?这么说,这联盟不是铁掌帮发起的?那却是哪家帮会带的头?”窦蕤兰插口道:“我瞧多半是三江帮!明王哥哥,咱们这便去把三江帮挑了!”那汉子吓了一跳,双手乱摇,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我们三江帮,是九月间铁掌帮的何二爷说动了各路当家的。咱们三江帮只是打探消息而已,可没跟明教的人动过手……”
窦蕤兰白了他一眼,叱道:“当面扯谎,适才你们怎么却又来找我们动手?”那汉子苦着脸道:“何二爷虽吩咐下来,湖广境内不许让他瞧见明教中人的白衣,但咱们这点臭把式,哪敢真的去找明教的弟子放对?不过瞧着曾爷一付读书人的模样,只道不是真正明教弟子,是以兄弟几个寻由头打秋风而已。”窦蕤兰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叫做打秋风?”众汉子禁不住好笑,却不敢笑出声来,只得拼命绷住了脸,哪里敢抬头。
曾埋玉微笑道:“明教与铁掌帮之间,尚且不过是误会,至于和其他帮会,更是无怨无仇。这位朋友请上覆贵帮帮主,但教三江帮不来惹明教,咱们便是井水不犯河水。在下仓卒之间,不曾备得礼物,嗯,这样罢。”长剑倏忽出鞘,迅捷无伦的点向道旁一株梅枝,跟着长剑圈转,已将那梅枝削下,平平托在剑上,伸手拈过,递与那汉子,笑道:“我便借花献佛,送一枝梅花给贵帮帮主赏玩。”那汉子不明其意,随手接过。曾埋玉微微一笑,向窦蕤兰道:“蕤儿,咱们走罢。”见窦蕤兰樱唇微撅,又是一笑,道:“去买琴。”
窦蕤兰破颜而笑,欢呼一声,拉了曾埋玉的手,便向镇上而行。行出数十步,方听得身后那些青衣汉子一起发出惊呼之声。
这时正是年关时分,百物皆贵。镇上器玩店老板见曾埋玉是外乡口音,又是书生模样,一具寻常桐木琴竟索价三两四钱银子,那已是时价的四倍有余了。曾埋玉心道:“怪不得都说‘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这湖广民风果然与江南大不相同。”微微一笑,也不还价,如数付了银两,便要回船。窦蕤兰却道:“周郎在船中置酒弄琴,明王哥哥既要扮周郎,岂可没有酒?”磨着曾埋玉定要买些酒水回去。曾埋玉虽觉不妥,但拗不过她,只得又买了一小坛花雕。他素来滴酒不沾,闻到酒肆中些许酒气,已微有醺醺之意。
回到船中,命船家起了碇,继续溯江而上。船到江心,曾埋玉果然便在舱中抚琴,将那坛花雕满满斟了一杯,放在手边做个样子。他少年俊俏,身负上乘武功,眉宇间自然有勃勃英气,兼之琴艺颇佳,俨然当真有几分周郎的倜傥气象。窦蕤兰喜不自禁,便在一旁,以曾埋玉的琴声佐酒。一时小小船舱之中,其乐融融。(作者按:据考曾窦二人此举,即后世Cosplay之鼻祖。其时我大宋文明器物,冠于当世,四夷少年闻之,多有效仿者,历千载而不废。后我中华遭靖康、崖山之变,礼乐皆大损,又经明清末世,此道乃不传。遂令后世皆以Cosplay为夷狄蛮俗,不亦悲夫。)
窦蕤兰方才盈盈十五,平常姊姊管束得严,只逢年过节才略饮得几杯,这时兴致上来了,放量而饮,片刻间便已不胜酒力。曾埋玉自己不饮酒,平日里却见多了明教中人豪饮的情形,初时尚未觉有异。待得一曲既终,忽见窦蕤兰双颊佗红,眼波流转,犹如要滴出水来一般,心中不禁怦怦乱跳,忙道:“蕤儿,你喝多了么?要不要歇一会儿?”
窦蕤兰懒洋洋的靠在舱边,又斟了一杯酒,手里酒杯斜晃,倒有小半杯泼在了舱中,呢声道:“明王哥哥,你的琴弹得真是好听,我却从没听过这曲子呢?是什么名字?”她酒后声音与平时大不相同,又娇又腻,不胜柔媚之至。曾埋玉不觉神魂飘荡,随口道:“既是要扮周郎,总要学个十足十才是。那曲子便是周瑜所作的《长河吟》。”窦蕤兰“嗯”了一声,幽幽地道:“明王哥哥倒有些周郎的味道,只是那教主姊夫啊,却比孙策老得太多了。”
曾埋玉只觉心中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是闻到了舱中的酒气,还是听到窦蕤兰的声音所致。窦蕤兰这般说法,明明是将她姊妹比作了三国时的“庐江二乔”,却将自己比作周郎,虽是醉话,其中深意却不由得不叫曾埋玉怦然心动。再看时,见窦蕤兰倚着舱舷瞑目不语,一只素手兀自把着酒盏,长长的睫毛微微耸动,已是香梦沉酣。曾埋玉凝目望了一会儿窦蕤兰的睡态,只觉心中温柔无限,良久良久,缓缓叹了口气,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
正在此时,忽觉船底喀喇喇一阵响动,江水势如泉涌,从脚下直漫将上来。曾埋玉应变极快,立时以外袍裹住窦蕤兰,挟在腋下,右手已将长剑提在手中。就只这么一忽儿的光景,船底又穿了五、六处,水已没胫。曾埋玉更无暇惊恐,疾步抢出船舱,跃在桅杆之上,这才向下打量。但见船中波涛汹涌,江水滚滚灌入船来,片刻间船身已然倾斜。船上的水手火家却已尽数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