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空城落日影(第7/29页)
曾埋玉听他如此说,更是怒不可遏,厉声道:“教主是要以权位相诱,好让我为你遮掩此事么?”方腊脸上忽现怒色,眼光如电,向曾埋玉瞪视,冷然道:“在你心里,我真是那般不堪的人么?我若要遮掩此事,又何须以权位相诱?一掌毙了你,岂不是更放心些?曾明王,你可记得,你入教之日,我对你说了什么来?”
曾埋玉一怔,自己也觉言辞太过了些,只得道:“教主当日对属下说,教主一生志在天下,力求一扫大宋立国以来积弱,恢复燕云故地,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使我堂堂中华重现汉唐盛世。属下既入明教,亦当以教主之志为志,不可只将心思放在区区武林之中。”
方腊凛然道:“不错。若我只以明教教主为足,早已与巧儿成亲多时了。反正咱们明教在世人眼里本来就是邪魔外道,我既是魔教教主,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得了?但你也明白,咱们将来是要起事争夺天下的。所以我行事才不得不慎重。我不能对巧儿相守以礼,自然是我的不是,只是这等男女之事……唉,我虽自命英雄,终究也是凡夫俗子,你年轻尚轻,现下是很难明白的。”
曾埋玉为他威势所慑,不禁气馁,但心里始终觉得不对,沉吟半晌,鼓起勇气说道:“教主,难道咱们要争夺天下,当真非如此不可么?教主对窦姑娘那般深情,便当真宁可永远这般下去?难道教主当真觉得心安么?”
方腊脸上痛苦之色一闪而没,沉声道:“我一生心事,你不是不知。我要争夺天下,决不是为了自己要当皇帝。汴京城里的赵家皇帝,难道有我今日的风光自在么?只是我大宋如此积弱,燕云沦于胡虏之手,每年更要输纳岁币岁贡,遥想当年强汉盛唐的气象,我辈汉人宁不自惭?当今之世,汉人中能问鼎天下的,舍我明教、舍我方腊更有何人?为了这等大事,只怕我这一生,是不得不辜负巧儿了。你问我是否心安,嘿嘿,难道我现下迎娶巧儿,让明教和我自己从此声名扫地,民心尽失,我便能心安了么?”
曾埋玉默然无语,良久良久,躬身道:“今晚之事,我必定守口如瓶。明日我尚要西上湖广,教主若无他事,属下先告退了。”见方腊微微点头,当下转身便走。忽听方腊叫道:“曾明王!”曾埋玉回头道:“教主有何吩咐?”方腊向他凝视良久,道:“瞧你适才神色,对蕤儿动心了,是么?”
曾埋玉吃了一惊,陡然面红过耳,嚅嗫道:“属下……属下……”方腊微笑道:“待你湖广那边的事了了,我便作主将他许配与你,如何?”见曾埋玉手足无措,张口结舌,方腊更是大笑,挥手道:“等你回来再说罢。”曾埋玉如蒙大赦,忙行礼告退。才行出两步,忽听方腊又叫道:“曾明王!”曾埋玉更是忸怩不安,回头道:“教主还有什么吩咐?”却见方腊面含笑意,缓缓道:“没什么吩咐,只是你若走那条路,只怕到了明日早上,还在洞里乱撞呢。你不认得路,还是跟着我走罢。”
故剑情深(二)
回到下处,曾埋玉一夜翻来覆去,哪里睡得安稳?好容易挨到天明,便即起身,向方腊辞行。方腊却是神色自若,于前晚之事绝口不提,只是将湖广诸般教务反复叮咛指点,面授机宜。曾埋玉精明干练,不多时已然尽数了然于心,正待辞了方腊便即动身,忽听门外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教主姊夫,我也要去。”
曾埋玉不必回头,已知道乃是窦蕤兰到了。方腊眉头微皱,温言道:“曾明王此去有正事要办,可不是去玩。冰天雪地的,蕤儿跟去却做什么?你这般叫我,也是不对,太也不成体统。”窦蕤兰向曾埋玉瞟了一眼,笑吟吟的向方腊道:“我偏要这般叫你。总坛里气闷得很,姊姊不是陪着教主姊夫,便是整日里心事重重,也不能陪我玩儿。我早想出去走走了。你若不许我去,我便天天当着人的面,叫你教主姊夫,嘻嘻,瞧你羞是不羞。”
方腊只觉头大如斗,心中暗暗叫苦,忖道:“这小姑奶奶若是当真将此事张扬得人尽皆知,不知要惹出多大的风波。偏生她又年幼不知轻重,与她分说不得,这却如何是好?”饶是方腊当代枭雄,聪明多智,一时之间也是无计可施,只得向曾埋玉使了个眼色,只盼他来解围。曾埋玉无奈,只得道:“教主明鉴,此去湖广千里迢迢,有蕤儿姑娘同行,属下也可稍解旅途寂寞。想来以属下的武功,要护得蕤儿姑娘周全,也非难事。”
当此之际,方腊只得随水推舟,点头道:“既然如此,曾明王你便替我好好照顾蕤儿罢,她若少了一根寒毛,我可惟你是问。”窦蕤兰大喜,笑道:“我便知道教主姊夫最是疼我,决计舍不得不答允,是以连夜将行李都收拾好了。明王哥哥你等我一会儿。”说着转身便回房去取行李。方腊与曾埋玉相对苦笑不已。
是岁江南一带瑞雪飘飞,曾埋玉寻思窦蕤兰年纪幼小,内力有限,若是长途跋涉,恐怕受了风寒。待要雇辆大车去湖广,但时值年关,车夫俱都不愿远行。好在湖广情势虽坏,却并不如何紧迫。当下二人索性雇了大车向北而行,然后弃车乘舟,溯江西上。窦蕤兰难得远行,身边又只一个温文随和的“明王哥哥”,无人管束,自是兴高采烈,言笑晏晏。便是曾埋玉,一生之中也难得有这般偷闲自在的时刻,每日里和窦蕤兰说笑玩闹,甚是欢畅,几乎忘了自己尚有重任在身。初时他携窦蕤兰同行尚有三分勉强,此时却是真心欢喜无比了。
这日船至三江口,正是昔时赤壁之战故址,眼见大江滔滔,绝壁崖立,曾埋玉兴致大起,矗立船头,高声吟哦苏学士“大江东去”之辞。其时这首《念奴娇_赤壁怀古》新作未久,窦蕤兰虽颇知文墨,却未曾读过,听曾埋玉念得抑扬顿挫,音色铿然,词中之意更是豪兴勃发,不禁拍手道:“当真是好词,明王哥哥,这是你做的么?想不到你不但武功高明,文才更是这般了得。”
曾埋玉笑道:“你明王哥哥虽也作诗填词,却填不出这等绝妙好词。这是朝中苏子瞻学士当年谪居黄州时所作,咏的是三国时周郎火烧赤壁,大破曹操百万雄师的史事。”窦蕤兰道:“这史事么,我曾在书上见过,也还罢了。倒是当时先生讲的些诸葛亮啊、周瑜啊的故事倒是有趣得紧。只是那时年纪小,不曾记住。后来翻了几本书,也没找得到。”曾埋玉笑道:“这些故事么,书上是没有的。大半是坊间流传的野史掌故,你常年在闺中,只怕等闲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