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空城落日影(第26/29页)
曾埋玉忽道:“蕤儿!你跟我走!我什么都不顾了,这琅圜明王我也不做了。你跟我走!”钟相低声道:“曾明王,请自重。”曾埋玉怒道:“我偏不自重,你能如何?我偏要带蕤儿走,便是方十三来了,我也是这么一句话!”说着寒玉剑轻颤,向钟相傲然而视。钟相摇头苦笑,放开窦蕤兰的手,一言不发。
窦蕤兰轻轻道:“明王哥哥,我已是旁人的妻子了,你明白么?”曾埋玉气急败坏,大声叫道:“那又如何?那又如何?那日在西湖,你说什么来!”
窦蕤兰含泪道:“明王哥哥,你定要我说出来么?当年我落在飞鱼帮手里,我……明王哥哥。那日我说,你扮了周郎给我瞧,我便扮苏小小还你,从此你我两不相欠,你可记得么?我为什么别人不扮,偏要扮苏小小,你从来没想过么?”
曾埋玉如癫如狂,叫道:“我不在乎的,蕤儿,你跟我走!你跟我走!”杨幺待要上前相劝,但曾埋玉势如疯虎,将寒玉剑乱挥乱舞,杨幺哪里欺得近身去?
窦蕤兰叹了口气,道:“明王哥哥,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么?我要瞧你的寒玉剑,你说你的剑从来不许别人碰。后来咱们在西湖那般要好,我便从来也不肯碰你的剑了。剑犹如此,何况是人?明王哥哥,你忘了我吧。”
曾埋玉如遭电殛,陡然间仿佛化作了泥雕木塑,呆呆看着手中寒玉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窦蕤兰又叹了口气,缓缓转身,慢慢走进内宅。钟相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入内而去。
杨幺叹息道:“曾兄弟,教主即将举事,我瞧你还是……”曾埋玉忽然大叫一声,发足向外飞奔。杨幺待要赶时,哪里及得上他身法,虽奋力追赶,却离他越来越远,直到连他背影也瞧不见了,这才怅然而返。
曾埋玉一路狂奔,也不辨东南西北,日升日落。每到倦极脱力,便倒地而卧;遇见市集摊贩,也随手拿些面饼瓜果嚼食。旁人见他一幅癫狂疯魔的模样,也不敢问他要钱。浑浑噩噩,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来到一处所在。四周群山环抱,数十间屋舍纵横栉比,一群农夫正在陇上小憩。众人围在一处,嬉笑喧闹,其乐融融。
曾埋玉迷迷糊糊,凑到近前,只见一名农人抱着一个二、三岁的小女孩在那里逗弄,那女孩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肌肤有若羊脂,玉雪可爱,神情更是乖巧之极。众人一起和那小女孩玩闹,当真是无忧无虑之极。曾埋玉瞧在眼里,艳羡之极,触动心事,不禁呆了。
那抱着小女孩的农人偶然抬头,看见曾埋玉,脸上忽然神色大变,叫道:“曾明王,你来做什么?”曾埋玉此时心思迟钝之极,怔怔向那农夫瞧了半晌,这才认出:“你是……你是……何……何帮主?”
那农夫正是何颐武,眼见曾埋玉满脸迷茫之色,显然不是特意前来找自己的,登时放下心来,笑道:“现下还说什么帮主,我只是个农人罢了。曾明王,你怎会到这里来?”
曾埋玉大奇,道:“何先生,你便是不肯加入明教,以你的武功,在哪里不能扬名立万?怎么却来做农夫?”何颐武大笑道:“扬名立万?哈哈。曾明王,我问你,当初我带着兄弟们和你们明教相争,为了什么?”曾埋玉一呆,道:“我怎知道,也许是不愿接受本教的号令,想要自立一方,逍遥自在罢。”
何颐武笑道:“着啊。你瞧我现下,可不是正逍遥自在么?我又何必要做铁掌帮帮主?又何必要扬名立万,和明教争斗?”曾埋玉又是一呆,不觉笑了起来:“正是。原来这么简单。”何颐武笑道:“不错。便是这么简单。我是个简单人,只凭着一双铁掌,一腔意气行事,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自有方教主和钟师兄去做。我既做不来,便乐得简单罢。也好让这些跟着我的兄弟不必每日里提心吊胆,过那刀口上舔血的日子。”
曾埋玉放眼望去,果见那群农人个个身材彪悍,眼中神光湛然,皆是身有武功之辈。但人人脸上一片平和恬淡,更无丝毫惊怖忧惧之色。何颐武同曾埋玉对答,那些人却丝毫不放在心上,仍在逗弄那小女孩。曾埋玉向那小女孩瞧了一眼,道:“这女孩儿好生可爱,是你的女儿么?”
何颐武仿佛从眼角纹中都透出笑意来,道:“是啊,快三岁了,叫做皎儿。”曾埋玉曼声吟道:“月出皎兮,皎人缭兮。这女孩儿长大了定是个美人儿。”何颐武大笑。
曾埋玉逗了何皎半晌,只觉胸中舒畅之极,连神志也清醒了不少,抱着何皎,只是不肯放。何颐武笑道:“曾兄弟喜欢皎儿,便在这里陪她玩儿罢。我可得给庄稼除草去了。”也不待曾埋玉搭话,招呼了众农夫便下田。曾埋玉头也不抬,只是哼着儿歌。何皎却伸出小手,抓着寒玉剑的剑穗玩弄不休。
(《冰霜谱外传之故剑情深》完)
外篇
风月笛
风月笛
诗云:南湖秋水夜如烟,奈可乘流直上天。
且就洞庭赊月色,江船买酒白云边。
李太白这首七绝,咏的是泛舟洞庭之乐。自虞舜以下,数千年来,泛舟洞庭者不可胜数,帝王如赢政,神仙若吕祖,文人则首推作这首七绝的青莲居士。至大宋庆历年间,滕子京于洞庭湖畔重修岳阳楼,遂请范文正公做了一篇文章,便是那流传千古的《岳阳楼记》。那范文正公文武双全,曾用兵西疆,颇有建树。其时朝中群小沆瀣一气,弄权祸国,范文正公屡受排挤,泛舟之际,不免忧心国事民生,现于笔端,文中一股慷慨浩然之气端的是感人肺腑。是以此文一出,传诵一时。洛阳纸贵之余,连带着这岳阳楼的生意,也是好的不同寻常了。
这时已是教主道君皇帝宣和七年,距庆历年间已有五、六十年了。洞庭风光固是韶华不减,这岳阳楼也是每日里迎来送往,难有片刻清闲。若是座头已满,许多客人虽衣冠楚楚,也宁可立饮一杯洞庭陈醪,流连一片烟波浩淼,反觉别有一番兴致。岳阳楼中,三面粉墙上,数十年来已题满了众多文人雅士的诗词楹联,只临湖一面略有空白。这时,一个青衣少年书生,正在上面,挥毫疾书。那掌柜已有七十余岁,这等情形见得多了,也不以为奇。只见那少年笔走龙蛇,一路狂草,书道:“吕道士,太无聊,八百里洞庭,飞过来,飞过去,一个神仙谁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