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有价值的人(第6/7页)

和我一样,罗林斯医生显然懂点拉丁文,但在大部分笔记中他更喜欢使用英语,只是偶尔碰到正式的条目时才使用拉丁文。

给贝多斯先生放血一品脱。观察到胆汁明显减少,面容发黄的症状和让他饱受折磨的脓疱也缓和许多;施用黑色泻剂,帮助净化血液。

“笨蛋,”我又一次嘟哝道,“你看不出这个人是肝脏有病吗?”或许是轻微的肝硬化,罗林斯注意到了肝脏的轻微扩张和硬化,不过他把这种症状归因于胆汁分泌过多。很有可能是酒精中毒,病人脸上和胸上的脓疱是营养不良的典型症状,而这种营养不良常常与过度饮酒相关联——而且老天都知道,酗酒泛滥成灾。

贝多斯如果还活着——我觉得这难说——可能每天都会混杂着喝一夸脱的烈酒,甚至已经几个月不知菜味了。他脸上那些在罗林斯医生看来有所缓解的脓疱或许已经消失,因为罗林斯在他的“黑色泻剂”特殊处方中,加入了芜菁叶子作为调色剂。

我专心地阅读着,隐约听到伊恩在船舱那头结结巴巴地背诵普劳图斯的《美德》,每翻译一句就被詹米督促和纠正的深沉声音打断一次。

“‘Virtus praemium est optimus...’”

“Optimum.”

“‘...est optimum. Virtus omnibus rebus’……嗯……”

“Anteit.”

“谢谢你,舅舅。‘Virtus omnibus rebus anteit... profectus’?”

“Profecto.”

“噢,是的,是profecto。嗯……‘Virtus’?”

“是Libertas。‘Libertas salus vita res et parentes, patria et prognati...’伊恩,你还记得‘vita’是什么意思吗?”

“生活。”伊恩的声音传了过来,就好像在翻滚的大海中感激地抓住了一件漂浮物。

“没错,回答得很好,但它所指的不仅是生活。在拉丁语中,它不仅指活着的状态,也指一个人的实质,指构成这个人的东西。你看,后面是这样的‘...libertas salus vita res et parentes, patria et prognati tutantur, servantur; virtus omnia in sese habet, omnia adsunt bona quem penest virtus.’你觉得这句话讲的是什么?”

“噢……美德是件好事情?”伊恩小心翼翼地说。

他们沉默了片刻,其间我几乎能够听到詹米血液上涌的声音。然后我听到他吸气时的咝咝声,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痛苦地长出一口气。“唔。你看你,伊恩。为什么‘tutantur’‘servantur’这两个词语要组合起来,而不是……”

我的注意力逐渐消散,回到了案例本上面。在案例本中,罗林斯医生叙述了一次决斗,以及决斗带来的后果。

五月十五日黎明,被从床上叫起来去医治红狗旅馆的一位男士。发现他伤情较重,手上有手枪子弹发射失败造成的伤,拇指和食指被爆炸完全炸掉,中指被严重炸伤,手的三分之二被严重撕裂,几乎看不出来是只人手。

只能立即截肢,决定后我派人叫来房东,要人提供一杯白兰地,以及用作绷带的亚麻布,还要了两个强壮男士来帮忙。这些很快就提供完备,病人被恰当地约束起来,我把那只手——那是右手,这位病人真不幸——抬到腰部上方。我成功绑扎了两条动脉血管,但是忘记了前骨间肌;在我锯断骨头过后,前骨间肌缩回到了肉里,不得不松开止血带寻找,因此失血很多——这是一次幸运的意外,大量出血让病人失去了知觉,因此也暂时让他不再痛苦,也不再挣扎,他的挣扎让我工作极为受阻。截肢手术成功收尾,病人被安置到床上,但我仍然留在他身边,以防他突然恢复意识,乱动撕破伤口上的缝线。

詹米突然发火,打断了这段吸引人的叙述。他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了。

“伊恩,你的拉丁语连狗都不如!还有,你懂的那点希腊语,都分不清楚水和酒有什么区别!”

“只要是他们喝的,肯定就不是水。”伊恩嘟哝道,听上去有些叛逆。

我合上本子,匆匆站了起来。听上去他们或许很需要一位裁判。我绕过船舱时,伊恩正不满意地用苏格兰语小声嘟哝着。

“是的,嗯,但我不那么在意……”

“是的,你不在意!真是遗憾,你甚至不知道为你的无知感到羞愧!”

然后是紧张的沉默,只听到尼特罗克鲁斯在船头撑篙时的微弱水声。我在角落窥视,看到詹米怒视着沮丧的伊恩。伊恩看了看我,咳嗽着清了清嗓子。

“嗯,我跟你说,詹米舅舅,如果我觉得羞愧有用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感到羞愧。”

他看上去很难过,满脸歉意,让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詹米听到我的笑声后转身,怒气稍微减少了一些。“你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外乡人。”他说,“你懂拉丁文,不是吗?你是医生,必须懂拉丁文。或许我应该让你来教他拉丁文的,嗯?”

我摇了摇头。尽管我确实算得上会读拉丁文——读得笨拙且费力——但我并不想将我接受的零散杂乱的训练塞到伊恩的脑袋里。

“我只记得‘Arma virumque cano’这句话。”我看了看伊恩,然后笑着翻译了这个句子,“我的胳膊被狗咬断了。”

伊恩咯咯地笑了起来,詹米对我使了个彻底绝望的眼神。他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抓了抓头发。除身材高挑、头发浓密,以及在生气或思考时会抓头发以外,詹米和伊恩没有任何生理上的相似性。

刚才这堂课看上去压力很大,他们都好像被倒退着拉过灌木树篱似的。

詹米不开心地朝我微笑,然后转身对着伊恩摇了摇头:“噢,好吧,抱歉我吼你了,伊恩,真的抱歉。但是你头脑聪明,我不想看到你把它浪费了。好家伙,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始在巴黎大学学习了!”

伊恩站着,低头看着船边打着漩迅速流逝的棕色河水。他的双手放在围栏上——一双大手,手背宽大,被太阳晒成了棕色。

“是的,”他说,“在我这个年龄时,我爸爸也在法国,在那里打仗。”

听到他这么说我有些惊讶。我知道伊恩曾经在法国从军过一段时间,但不知道他从军得那么早,也不知道他从军时间那么长。小伊恩现在才十五岁。那么说,他父亲十五岁时就在法国当外籍雇佣兵,直到二十二岁时被炸伤。当时,他的一条腿被葡萄弹炸了,伤得特别严重,所以膝盖以下的部分被截肢,然后他就永久地回家了。

詹米看了小伊恩一会儿,稍微皱着眉头。然后,他走过去站到小伊恩旁边,向后倚靠着,双手放在围栏上保持平衡。

“我知道的,”詹米轻声说,“因为在他去参军的四年后,我成了逃犯,所以也跟随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