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检验良知(第12/14页)
默奇森中士的面容再次变得茫然。他朝马车看了看,小群小群的苍蝇和蚊子开始聚集起来,慵懒地围着敞开的马车绕圈。
“好。”他确实是专业人士,尽管举止中的敌意并未消减,但他脸上的血液已经逐渐退去,握着的拳头也放松开来了。
“一具尸体?谁的?”
“我不知道,先生。我就是希望你能告诉我们。你去看看好吗?”他朝马车点了点头,默奇森犹豫了片刻,短暂地点头,然后朝马车大步走去。
我匆忙跟着詹米,及时看到了默奇森中士在拉开临时裹尸布一角时的表情。他完全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感受,或许在他从事的职业里并没有必要那么做。震惊的神情像夏日的闪电那样在他脸上闪现。
詹米也能够看到默奇森的面容。“那你认识她?”他说。
“她……她是……是的,我认识她。”默奇森中士突然闭上嘴,好像害怕说出更多的话似的。他继续注视着那个姑娘的枯萎脸庞,他自己的面容则紧绷起来,毫无表情地僵住了。
有几个人之前跟随着我们走出了酒馆。他们虽然谨慎地待在远处,但有两三个人却好奇地朝我们这边探着脖子。用不了多久,整个地区的人就会知道发生在锯木厂的事情。我希望邓肯和伊恩一路顺利。
“她怎么了?”默奇森中士问道,向下紧盯着那种毫无变化的苍白脸庞。他自己的脸也几乎变得苍白。
詹米专注地看着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那你认识她?”他再次说道。
“她是……她是……洗衣服的女工,名字叫丽莎……丽莎·佳弗。发生了什么事情?”默奇森中士机械地说着,仍然低头看着马车里面,似乎无法把目光拽开。他面无表情,但双唇发白,双手也紧握成拳头放在身体两侧。
“她在镇上有亲人吗,丈夫之类的?”
这个问题合乎情理,但默奇森猛地抬起头,就好像被詹米的这个问题戳痛了一样。
“关你什么事?”他说。他注视着詹米,眼睛的虹膜周围有圈明显的白线。他龇牙咧嘴,看似礼貌地说:“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詹米不眨眼地与他对视。“她想把孩子打掉,但是出了些岔子。如果她有丈夫,我们必须跟她丈夫说明情况。如果没有——如果没有亲人——那么我就把她体面地下葬。”他平静地说。
默奇森转过头去,又向下看了看马车里面。“她有亲人,你不必麻烦了。”他简短地说。
他转过身,伸手用力地擦拭脸庞,似乎想要擦掉所有情感。“去我办公室,你必须写一份供述。去找书记员,去!”他有些含混不清地说道。
* * *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书记员肯定是去吃午餐了。我坐下来等候,詹米则不安分地在狭小的办公室里踱步,看看墙上挂着的军团旗帜,又看看桌子后面角落里的抽屉柜。
“该死的运气,应该就是默奇森。”他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觉得你很了解他?”
他看了我一眼,啼笑皆非地撇了撇嘴:“十分了解。他当时就驻守在阿兹缪尔监狱。”
“我知道了。”这么说,他们两人之间少不了憎恨。狭小的办公室里很闷热,我擦干了从我乳房中间流下去的汗液。“你说他在这里做什么?”
“据我所知,他当时被派去负责那些被运去出售的犯人。我觉得,当时殖民地需要士兵,所以国王就没有让他回英格兰——那是与法国打仗时候的事情了。”
“他兄弟又是怎么回事?”
詹米哼了哼,发出没有幽默感的短暂声音。
“他们是两兄弟,双胞胎。我们叫他们小比利和小波比。他们简直一模一样,而且还不只是长相一样。”
他停顿下来,努力回忆着。他并不经常说他在阿兹缪尔监狱那段时间的事情,我能看到这段时间的阴影从他脸上闪过。
“你或许知道那种本身很正派,但是在与默奇森这种人在一起时就可能变得像狼一样的人?”
“这样说对狼有点不公平,因为我想到了洛洛。不过你说得没错,我懂你的意思。”我微笑着说。
“独处时像猪,很多人在一起时则像禽兽。军队里这种人不少,所以说军队能起作用——人们成群结队时会做独自一人时不会做的坏事。”
“那默奇森两兄弟从来不独处?”我慢慢地问。
他朝我轻轻地点头确认:“是的,就是那样。他们始终如影随形。这个人有所顾忌的事情,另外那个则不会。当然了,遇到麻烦事的时候,说不准该怪哪个,不是吗?”
他仍然在踱步,烦躁得就像被关在笼中的黑豹。他在窗边停下来,往外看。
“我——那些犯人——我们遭到虐待时可以投诉,但是官员们不能因为一个人的错惩罚他们两个人,而且人们很少知道自己是被哪个默奇森打倒在地猛踢肋骨的,也不知道是被哪个默奇森钩住脚镣倒挂起来,直到屁滚尿流,让守卫开心的。”
他的目光定在窗外的某样东西上,表情空洞,窗外的光线照在他那双眨也不眨的宝石蓝眼睛上。他刚才说到了禽兽,我能看出那些回忆激起了他的兽性。
“他们两兄弟都在这里吗?”我问道,既是为了打断他那种让人不安的凝视,也是因为我想知道。
我这样做起了作用,他突然从窗边转过身子。“没有,这个是比利。小波比在阿兹缪尔监狱死了。”他简短地说,他的那两根僵硬的手指在短裙上动了动。
我之前在想为什么今天早晨要穿短裙,而不是换成马裤。在英格兰士兵面前,他那暗红色的格子呢简直就像公牛面前招展的红色旗帜。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
英格兰士兵曾经从他那里把苏格兰服饰夺走,同时想夺走他的自尊和男子气概。他们的尝试没有成功,而他打算向他们强调这一点,无论这样做是否理智。理智与那种在侮辱下仍然没有消亡的固执自尊没有多大关系,而且尽管他同时拥有理智和自尊,但我能够看明白,目前他的自尊占据着绝对优势。
“从默奇森中士的反应来看,小波比并不是自然死亡?”我问道。
“不是。”他说。他叹了口气,稍微耸了耸双肩,在紧身的外套里让它们放松。
“他们每天早上押送我们去采石场,晚上押送我们回来,每辆马车配有两三名警卫。有一天,小波比·默奇森是负责押送的军官。他早上和我们出去,但是晚上没有一起回来。”他又朝窗户看了看,“采石场底部有个特别深的水坑。”他的冷静口气就像他那种简单叙述的内容那样让人恐惧。尽管天气热得压抑,但我还是感觉到脊柱上有一阵轻微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