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在海上 Chapter 10 我们起航了(第8/9页)

詹米慢慢地睁开了另一只眼睛。他什么也没说,那对蓝色的眼珠转了一圈,落在了我身上,我看他眼里蓄满了怒火,慌忙拿走黄瓜。

他的眼皮再一次慢慢垂下。

我皱着眉反思刚才又一次失败的案例。詹米仰面朝天躺着,膝盖在上面弓着。比起其他船员的大吊床,这种嵌在船身上的床虽然睡起来稳,但它是为中等体形的人设计的,从床的尺寸看,身高不超过五英尺三英寸的人睡进去正合适。

“你在那儿肯定一点儿都不舒服。”我说。

“没有。”

“你想不想试试吊床?那样你至少就能伸开腿——”

“我不换。”

“船长让你给他一份货物清单——如果你方便的话。”

关于雷恩斯船长怎么弄到清单,詹米连眼睛都没睁开,就简短地一次性交代给了我。我叹了一口气,握住詹米的一只手,而他也没有抗拒。那只手冰凉而湿润,脉搏跳动得也很快。

“那么,”我顿了顿说,“也许我们该试试我以前对付外科病人的方法了,有时候真的管用。”

詹米发出微弱的呻吟,但并没有反对。我依旧坐在凳子上,握着他的手。

我过去养成了一种习惯,在给病人做手术前,通常都会和他们聊几分钟。我坐在那儿会让他们感到安心,而且我发现,如果我能把他们的注意力由眼前的病痛转移到别处,手术也会好做些——出血较少,麻醉后不良反应也少,而且似乎痊愈得也快。这种情况我见过不少,因此我相信那不是心理作用。詹米过去告诉菲格斯,意志力可以战胜血肉之躯,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我们想一些美好的事情吧,”我把声音降到了最低,用最柔和的语气说,“想一想拉里堡,想一想那起伏的山峦,想一想那里的松树——你能闻到松针的味道吗?在某个晴朗的日子里,你看到厨房上炊烟袅袅,手里还拿着一个苹果,想象一下苹果握在手中的感觉,那么坚硬而光滑,还有——”

“外乡人?”詹米的两只眼睛都睁开了,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两侧的太阳穴渗出了几滴汗珠。

“嗯?”

“出去。”

“什么?”

“出去,”他又说,声音非常低,“不然我要拧断你的脖子了。现在就出去。”

为了不失尊严,我立刻起身出去了。

威洛比先生倚着一根柱子站在过道里,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舱房。

“你还随身带着那些石球吗,有没有?”我问。

“是的,”他惊讶地说,“想让蔡米试试健康球?”他开始在袖子里摸索,但我摆了个手势示意他别找了。

“我就是想用那些石头在他头上打一顿,不过,他的病估计希腊名医也束手无策。”

威洛比先生半信半疑地笑了笑,接着也不管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只使劲点头表达对我的赞同。

“好吧。”我说。我扭头瞥了一眼那堆发臭的铺盖。那里微微一动,一只手探出来四处摸索,小心翼翼地轻拍地板,直到找到了那个水盆。抓到盆后,这只手又缩回床上的黑暗深渊,这时,里面传来一阵干呕声。

“该死的!”我对他既恼怒又怜悯——还有一丝惊慌。穿越海峡的那十个小时就罢了,这样下去,两个月后他会是什么状态啊?

“猪脑袋,”威洛比先生同情地点点头,“你觉得,他是老鼠,还是龙?”

“他闻起来简直就是个动物园,”我说,“不过,为何说龙呢?”

“有人出生在龙年,或者鼠年、羊年、马年,”威洛比先生解释道,“每一年都不一样,人也不一样。你知道蔡米是老鼠,还是龙吗?”

“你想问他出生在哪一年?”我依稀记得中国饭店的菜单上画着十二生肖,不同生肖年份出生的人有着不同的性格,“是一七二一年,但我现在没办法知道那年是什么生肖。”

“我想是鼠,”威洛比先生说,同时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堆杂乱的铺盖,铺盖正以一种让人焦虑不安的状态堆放着,“老鼠非常聪明,非常幸运,但龙,也可能。他在床上是不是特别精力充沛?属龙的人是最有激情的。”

“不是那样的,你以后会慢慢了解。”我说着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铺盖堆。铺盖越堆越高,一下子倒塌在后面,仿佛刚才谈话的内容也突然翻篇了。

“我有中药,”威洛比先生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可治呕吐、胃疼和头疼,具有非常好的镇定作用。”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真的?我想见识见识。你在詹米身上试过没?”

威洛比先生遗憾地摇摇头。“不想,”他答道,“他会骂我,我一靠近就要把我扔下船。”

威洛比先生和我相互理解地看着彼此。

“你知道的,”我把嗓音提高了一两个分贝说,“一直干呕对人很不好。”

“哦,非常糟糕,是的。”那天一早威洛比先生把前脑勺上的头发剃了,他一使劲点头,那半个脑瓜也闪闪发亮。

“它会侵蚀胃部脏器,进而刺激食道。”

“是那样吗?”

“是的。还会导致血压升高,腹部肌肉紧缩,甚至还会撕裂这些器官,引发疝气。”

“啊。”

“而且,”我又提高了一点嗓门,继续说道,“它还可能导致睾丸在阴囊内淤积,从而阻断精子流通。”

“嚯!”威洛比先生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如果真的发生了,”我用不祥的语气表示道,“通常,唯一的办法是,在生出坏疽前就切掉睾丸。”

威洛比先生嘴里发出一阵咝咝声,以表达理解和震惊。原先把铺盖扔来扔去焦躁不安的詹米,在我们刚才对话时,表现得极为安静。

我看着威洛比先生,他耸了耸肩。然后我将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开始等待。过了一会儿,一只赤裸的大脚从铺盖中伸出来;又过了一会儿,另一只脚也伸出来了,于是双脚都落地了。

“你们两个天杀的。”詹米操着浓浓的苏格兰口音,恶狠狠地说,“进来吧,那就。”

菲格斯搂着玛萨丽的腰,两人肩并肩倚靠在船尾栏杆前,玛萨丽的金色长发随风飘扬。

菲格斯听到了脚步声,扭头瞥了一眼。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原地转了一圈,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眼珠都要跌出来了。

“不要……说……话。”詹米闭着嘴从牙缝中说。

菲格斯张大了嘴巴,但什么都没说出来。玛萨丽也转过头看了一眼,惊讶地大叫一声:“爸!你怎么了?”

詹米正要说些尖酸刻薄的话,但看到玛萨丽一脸的惊讶和关切,顿时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他的表情放松了些,抽动着耳后如蚂蚁触角般的一根细长的金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