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以及男人的爱(第9/13页)
我躺在床上,精疲力竭,抬不起四肢,不知能否忍受住那哭声直到弗兰克洗完澡把布丽安娜抱到我怀里。然而宝宝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那哭声提高了两三个音调,上升到一种间歇性的尖叫,时不时停一下,发出恐怖的喘息。被惊慌驱使,我把被子甩到一边跳了起来,就像战时迎接空袭一般。
蹒跚着穿过冰冷的走廊走进育婴房,我发现三个月大的布丽安娜仰面朝天,放声大哭着。嗜睡的我仍然头昏脑涨,半晌才想起我是在她俯卧在床时离开的。
“宝贝儿!你会自个儿翻身了!”也许是被自己大胆的举动吓着了,布丽安娜紧闭上双眼,挥舞起粉红色的小拳头,放大音量开始号啕。
我一把抱起她,拍着她的后背,对着那长满了柔软的红发的头顶轻言细语起来。
“哦,亲爱的小宝贝!多聪明的姑娘!”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弗兰克走出浴室,用毛巾擦着头发,另一条毛巾裹在腰间,“布丽安娜怎么了?”
他神情忧虑地向我们走来。在我临产之际,我和他一度都很焦躁不安,不清楚一旦詹米·弗雷泽的孩子降生,我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于是他变得很暴躁,我变得很恐慌。然而,当护士从摇篮里抱出布丽安娜交到弗兰克怀中,一句“这是爸爸的宝贝姑娘”便抹去了他脸上所有的表情,低头见那玫瑰花苞一般完美的小脸,他瞬时绽放出一脸温柔的惊叹。不出一个星期,他便全身心地被布丽安娜降服了。
我微笑着转向他说:“她翻身了,自己翻的!”
“真的?”他洗刷一新的脸上喜形于色,“这是不是早了点儿啊?”
“是有点儿早。斯波克医生说起码还得等一个月呢!”
“啊,斯波克医生知道些什么?来,小美人儿,这么天才,亲爸爸一个!”他举起那包裹在粉色贴身睡衣里的小小的柔软的身体,在她圆圆的小鼻子上亲了一口。布丽安娜马上打了个喷嚏,我们都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我打住了,突然意识到这是我将近一年里第一次开怀大笑,更不用说是同弗兰克在一起了。
他也意识到了这点。我们的目光在布丽安娜的头顶上方相遇,他浅棕色的眼睛此时充满了柔情。我微微一笑,有点儿胆怯,又迅速地察觉到他正一丝不挂地站着,精干的肩膀上有水珠慢慢滑下来,停在他胸前光滑的褐色肌肤上,闪着亮光。
这时,我们同时闻到了一股烧焦的气味,生生地打破了这一番幸福家庭的场景。
“咖啡!”弗兰克随手把布丽推搡到我怀中,冲向厨房,留下一堆毛巾躺在我的脚边。看着他朝着厨房冲刺的背影,赤裸的屁股闪着突兀的白光,我微笑着把布丽抱在肩头,慢慢地跟随其后。
他光着身子站在厨房水池边,烧焦了的咖啡壶上方升起一团难闻的烟雾。
“要不,喝点儿茶?”我问,一边娴熟地用单臂把布丽安娜挪到髋部,一边在碗橱里翻找起来,“橙白毫的茶叶恐怕没了,只能用立顿茶包了。”
弗兰克做了个鬼脸。骨子里的英国人,他是宁可舔马桶水也不肯喝袋泡茶的。那些立顿茶包是每周来的清洁女工格罗斯曼夫人留下的,她认为用散茶叶泡茶既麻烦又不堪入目。
“不用了,我去学校的路上买杯咖啡好了。哦,说起学校,你记得今晚系主任夫妇要过来吃晚饭吧?欣奇克利夫夫人会给布丽安娜带一件礼物过来。”
“嗯,是啊。”我缺乏热情地说。欣奇克利夫夫妇我见过,对再次与他们见面,我丝毫不抱期待。可毕竟还是得努力表示一下。我暗自叹了口气,把宝宝挪到另一边的肩上,从抽屉里摸出一支铅笔列起了购物清单。
这时候布丽安娜开始挖掘起我红色雪尼尔晨衣的前襟,嘴里发出贪婪的小咕噜声。
“你又饿了?不会吧!”我对着她的脑袋说,“我两小时前刚刚喂过你。”经她这么一觅食,我的乳房本能地开始漏出奶水,我迅速地坐下松开了晨衣前襟。
“欣奇克利夫夫人说婴儿不应该一哭就喂,”弗兰克评论说,“不按时间表喂食会宠坏孩子。”
欣奇克利夫夫人的育儿经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宠坏就宠坏了呗。”我冷冷地回答,没有看他。布丽安娜粉红的小嘴猛地合上,开始不顾一切地尽情吮吸起来。我也知道欣奇克利夫夫人还认为母乳喂养粗俗而不卫生。而我,见惯了十八世纪的婴儿在母亲胸口吃奶时满足的样子,不那么认为。
弗兰克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放下隔热锅垫,侧着身走出了门外。
“那么,”他有点别扭地问,“我们六点左右见?要我带什么东西回来吗,好省得你出门?”
我浅浅一笑说:“不用,我能行。”
“哦,那好。”他犹豫了一会儿,我调整姿势把布丽挪到腿上,让她的头枕在我的臂弯里,圆圆的小脑袋呼应着我乳房的曲线。我刚一抬眼,便发现弗兰克正专注地凝视着我,眼光聚焦在我敞开了一半的隆起的胸脯上。
我的眼睛飞快地向下一瞥,见他正在勃起,我立刻低下头面向怀里的婴儿,好隐藏起自己潮红的脸庞。
“再见。”我冲着孩子的小脑袋含糊地说道。
他呆立了一小会儿,然后俯身向前,在我脸上轻轻一吻,那温暖的裸体近得令人不安。
“再见,克莱尔,”他轻柔地说,“晚上见。”
他出门之前没有再走进厨房,于是我正好给布丽安娜喂完奶,让心情平复到貌似比较正常的状态。
自从我归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弗兰克的裸体。他总是在浴室或壁橱里更衣的。同样,在今早那小心翼翼的轻吻之前,他也没有尝试吻过我。产科医生把我的妊娠期纳为“高危”之列,因而与弗兰克同床而睡的事自然不予考虑了,即使我有这个意愿——而显然我没有。
我其实早该料到的,但我没有。起先是沉迷于纯粹的痛苦之中,继而又在即将为人母的压力之下麻木了知觉,我把所有的考虑都拒之于隆起的大肚子之外。布丽安娜出世之后,我便在每一次喂奶的时光里寻求短暂而盲目的和平,当我抱紧她无辜的小身体,我可以在单纯的触摸和拥抱的感官享受之下,寻求一种思想和回忆上的解脱。
弗兰克也一样,他喜欢抱着宝宝,和她玩耍,喜欢沉睡在沙发里,任她张开手脚趴在他瘦长的身上,将红润的脸颊压扁在他的胸口,一同打着呼噜,平静地相互陪伴。我和他却从不触碰对方,甚至,除了交代基本的家事,几乎连真正的交谈都没有,唯一的话题只有布丽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