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之一炬(第24/26页)

“是啊,不过菲格斯说他们是不会绞死我的,因为我还没长胡子,”伊恩尴尬地说,“我最多就是被流放而已,是他说的。”

气愤的詹米从牙缝里倒抽了口冷气,略带着嗤笑。“哦,是啊,你妈要是听说你被流放到殖民地准高兴坏了,如果真像菲格斯说的那样!”他伸出手,“把那个给我,傻瓜!”

“别的不说,这个你是从哪儿搞来的?”他把手中的枪转了个向,“连火药都上好了。我就知道我闻到的是火药味。把枪藏在马裤里,幸亏你没把鸡鸡给打掉了。”

伊恩没来得及回答,我便指向大海,打断了他们:“瞧!”

法国人的船在海面上还只是个小点,但船帆在微弱的星光下泛着白光。那是艘双桅纵帆船,正缓缓地驶过,与悬崖保持着距离,安静得就像它身后飘浮的云朵。

詹米并没有在看那艘船,而是俯视着下边山崖上的一个豁口,在高出沙滩一点儿的地方,堆满了巨大的鹅卵石。顺着他的目光,我发现了一个细小的亮点,是举着暗灯的威洛比先生。

一道短促的亮光照在潮湿的岩石上,一闪而过。小伊恩紧张地抓了抓我的胳膊。我们屏息以待,数到了三十,又一道闪光照亮了沙滩上的浮沫,伊恩又捏一下我的胳膊。

“那是什么?”我问。

“什么?”詹米注视着那艘船,没有看着我。

“在岸上,灯光一亮的时候我觉得我看见什么东西一半儿埋在沙子里。像是个——”

第三道闪光出现了,片刻之后,船上亮起了回应的灯光——那是一盏蓝色的油灯,悬挂在桅杆上,那诡异的亮点与漆黑的海水中的倒影上下呼应。

激动地观察着帆船,我把刚才瞥见埋在沙子里的那堆凌乱的衣物抛在了脑后。船上显然开始有些动静了,随之又隐约地传来一声泼溅的水声,有什么东西从侧舷被扔进水里。

“潮汐起来了,”詹米在我耳边嘀咕着,“大锚漂在水里呢,过几分钟潮水就会把船靠上岸的。”

停靠的问题解决了——原来锚位是不需要的。可付款又该怎么操作呢?我刚想问,只听见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喊,下面顿时天塌地陷般地乱作一团。

詹米立刻从金雀花丛间奋力穿过,紧随其后的是我和伊恩。四下里什么都看不清,但沙滩上委实相当混乱,一个个黑影在沙地里跌撞翻滚,叫喊声随之此起彼伏。这时,我分辨出一个声音:“以国王陛下的名义,全都不许动!”我的血液霎时凝固了。

“是征税官!”小伊恩也听见了。

詹米用盖尔语咒骂了一声,接着扬起头也大声叫喊起来,嘹亮的盖尔语轻易地在崖壁下的沙滩上回荡开去。

话音刚落,他转身向小伊恩和我大喝道:“快走!”

周围的声音一下子更响了,岩石滚落的轰鸣与人声夹杂在一起。我脚边的花丛中猛然蹿出一个黑影,飞快地没入黑暗之中。几尺之外,又一个黑影紧跟在后。

黑乎乎的悬崖之下响起一声惊叫,尖厉的声调盖过了别的声响。

“是威洛比!”小伊恩喊道,“他们抓住他了!”

这时候我们俩谁都没去理会詹米关于离开的命令,一同挤上前,想透过花丛看个究竟。翻倒在地的暗灯上滑片敞开着缝隙,一道光束像探照灯一般射向海滩上空,皇家海关的人用来打埋伏的几个小沙坑展开在沙地里,湿湿的海藻堆之间有几个黑影不断地摇摆、挣扎与号叫。暗灯周围散发出的昏暗的光晕足以勾勒出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形,小的那个被当空举起,狂野地蹬着双脚。

“我去救他!”小伊恩跃上前去,却猛地一把被詹米拽住了衣领。

“叫你干啥就干啥去,好好保护好我的妻子!”

小伊恩喘息着转向我,可我哪儿也不想去,站稳了泥地里的脚跟,任他拉扯我的胳膊我都不为所动。

詹米不再理会我们俩,一转身沿着崖顶跑到几码之外。衬着天幕只见他那清晰的剪影单膝跪下,备好了手枪,用前臂托起枪口,开始瞄准下方。

射出的子弹发出并不很响的爆破声,消散在四下的骚乱之中。而这一枪的结果却颇为壮观,立刻炸开了的油灯飞溅出燃烧的灯油,转瞬间整片海滩陷入了黑暗,所有的喧哗戛然而止。

不出几秒钟,一声痛苦而愤怒的哭号又打破了沉寂。一时间被油灯爆炸的闪光晃了眼,我连忙调整应对,又一道光亮随之映入眼帘——那是几簇小小的火苗,看似上下不定地在晃动。待我的夜视力逐渐清晰起来,我才看见那火苗原本是来自一个男人的衣袖,此人正一边哭号一边上蹿下跳,徒劳无功地拍打着灯油飞溅到他身上所点燃的火焰。

金雀花丛剧烈地震颤起来,詹米跃下岩壁,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外。

“詹米!”

我的叫声唤醒了小伊恩,他更加使劲地拽了拽,我差点儿没站住,被他强行拖离了悬崖。

“快走,舅妈!他们紧接着就会上来的,马上!”

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随着人们涌上岩壁,我听见海滩上的喧嚣离我们越来越近。我提起裙摆拔腿就跑,跟着小伙子全力飞奔着,穿过了崖顶蛮荒的茅草地。

我不知道去往何方,但小伊恩好像很清楚。他早已经脱去了外套,穿过灌木丛中的赤杨、桦木等内陆树种,他的白色衬衣清晰可见,像鬼影般飘浮在我的眼前。

“我们在哪儿?”趁他在一条小溪边慢下脚步,我赶到他身边,气喘吁吁地问。

“前面就是通往阿布罗斯的大路了。”他的呼吸很沉重,衬衣一侧有一道自上而下的深色泥污。“过会儿就好走多了。您没事吧,舅妈?要我背您过去吗?”

我礼貌地谢绝了这个殷勤的建议,心里明白自己的体重绝对不比他轻。我脱掉鞋袜,噼里啪啦地蹚过及膝深的溪水,感到冰凉的淤泥渗进脚趾之间。

走出小溪的时候,我浑身抖得厉害,便接受了小伊恩给我披上的外套——激动的心情加上热烈的运动,使外套对他显然有点多余。而令我发冷的,除了溪水和十一月的凉风,还有恐惧,忧心忡忡地不知身后正在发生着什么事情。

我们喘着气走到大路上,扑面而来的冷风不一会儿便把我的鼻子和嘴唇冻得发麻,被吹散的头发沉在我的颈后。然而,因祸得福,这狂风也把很多声音提前送入我们耳中,比起我们本来直接撞进这些事物的时间提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