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畏的后果 The Fruits of Boldness(第3/4页)
“……我们的团遭遇敌袭,正在撤退,或者已经败退,我认为……”
“膝盖!妈的,我的膝盖!”
“……太子殿下呢?我有急报,来自……”
“请派,呃……随便谁!谁还能用……谁还能用?”
“……王军陷入苦战!请求撤退……”
“骑兵怎么了?骑兵呢?”
“……他们不是人,是魔鬼!上尉死了,所……”
“我们在撤退!”
“……右翼战事激烈,急需支援!急需支援……”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组织反击!我军全线反攻……”
“安静!”威斯特听见灰雾中传来声音。马具碰撞声。雾气浓重到只能看清三十跨距离,但急促的马蹄确实越来越近。他握紧剑柄。
“骑兵!骑兵回来了!”萨蒙德伯爵急切地向前冲去。
“等等!”威斯特徒劳地嘶吼。他努力看向雾中,看到一大群骑兵的轮廓迅速接近。那些人铠甲、马鞍和头盔都是王军样式,但骑马动作有异——慵懒、散漫。威斯特抽出长剑。“保护王子。”他低声说,向兰迪萨靠近一步。
“你!”萨蒙德对前排的骑兵喊,“收拾好你的人,准备——”骑兵的长剑砍进他脑袋,发出一声空响,飞溅的血沫被白雾衬成漆黑。骑兵们陡然发起冲锋,用最高音量发出恐怖、怪异、非人的战吼。萨蒙德瘫软的尸身被领头的马撞飞,又教旁边的马踩在蹄下。北方人——毋庸置疑是北方人——完全现身,当先的人留着厚胡子,长发在不大合适的联合王国头盔下飘舞,黄板牙龇在外面,人和马的眼睛都燃烧着怒火。他重剑下劈,劈在一名扔掉长矛逃跑的王子侍卫肩胛骨间。
“保护王太子!”威斯特大叫。一片混乱。雷鸣般的马蹄从四面八方涌来,骑兵们吼叫着,挥舞长剑和战斧劈砍斩杀。人们四散奔逃,时而打滑跌倒,站起来的被砍翻,倒下的遭踩踏。战马呼啸的风声,飞溅的泥巴,众人的尖叫与恐慌情绪搅拌着沉重的空气。
威斯特飞身躲过马蹄,一头扎进泥地,徒劳地用长剑砍向经过的马匹。他翻身在雾气中大口喘息,浑不知面朝何方,声音都一样,场面都一样。“保护王太子!”他又徒劳地嘶喊一声,喊声当即被盘旋不息的嘈杂淹没。
“向左!”有人尖叫,“结阵!”但这里没有阵型,也左右难分。威斯特翻过一具躯体,一只手死死抓住他的腿,他用长剑胡乱砍去。
“啊。”顷刻间他又趴倒在地,头疼得厉害。这是哪儿?练剑场吗?路瑟又把他打倒了?那孩子对他来说太强了。他松开剑,认命地瘫在泥里。远处有一只手滑过草地,努力伸出手指抓挠。他听到自己痛苦而响亮的呼吸,应和着越来越强烈的头痛。一切都模糊不清,变幻莫测,颠三倒四,看不真切。太晚了。他够不到剑,头阵阵悸动,泥涌进嘴巴。他慢慢翻过身,沉重地喘气,用手肘撑起来。有人来了,粗糙的轮廓看来是个北方人。哦,当然,这可是战场。威斯特看着那人缓步走来,手中有条黑线。武器。剑、斧、狼牙棒还是长矛?有关系吗?那人不急不缓又迈出一步,靴子踩上威斯特的夹克,将他瘫软的身体踩进泥里。
两人一言未发。没有临终遗言。没有悲壮口号。没有愤怒,没有怜悯,没有胜利的喜悦和失败的懊悔。北方人举起武器。
他身体一晃,向前踉跄一步,然后眨巴着眼睛左右摇摆,迟缓而笨拙地半转过身。他的头又一晃。
“什么……”他唇间挤出几个字,摸摸后脑,“我的……”接着他扭身向旁栽倒,一只腿飞起来,随即也跌进旁边泥地。有人站在他后面,走过来俯下身。一张女人的脸。为何看起来有些熟悉?
“你还活着?”
威斯特的心脏仿佛突然回到正确位置。他猛吸一口气,呛得咳嗽,他翻身握住剑柄。北方人,北方人穿插到了阵线后面!他挣扎起身,擦掉流进眼里的血。中计了!他的头嗡嗡直响,天旋地转。贝斯奥德的骑兵,伪装,王子的指挥部,完蛋了!他瞪大眼茫然四顾,靴子踩在齐踝深的泥里,想从迷雾中寻找敌人却一无所获。只有他和凯茜。马蹄声渐渐远去,骑兵们走了,至少目前都走了。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武器,剑刃在手柄上几寸的地方折断。没用了。他扔掉断剑,抠开北方人僵死的手指,捡起北方人的剑。头还在痛。这把沉重的武器刃口很厚,豁口很多,但能用。
他盯着侧躺的尸体。这人差点杀了他,现如今后脑成了红色稀泥。凯茜握着铁匠锤,锤头血肉模糊,粘着几缕头发。
“你杀了他。”她刚救了他的命,他们都明白,因此这句话没什么意义。
“我们现在干吗?”
上前线。这是威斯特儿时读的故事中,那些英勇的年轻军官会做的事。向战斗声传来的方向挺进,将逃兵集合起来,领他们赶赴危局,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然后及时回家享受晚宴、赢得勋章。
看着骑兵造成的大破坏和一地尸体,威斯特差点为这念头放声大笑。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过了豪情壮志的年纪。很久很久以前就过了。
山谷中这些人的命运早已注定。当兰迪萨过河时,当伯尔元帅定策时,当内阁决定把王太子送到北方来赢得荣誉时,当联合王国的大贵族派乞丐而非士兵上前线为国王而战时。上百种偶然,来自几天、几周甚至数月前,在今天总爆发,在这片毫无价值的泥地里爆发。这些偶然,无论伯尔、兰迪萨还是威斯特,都无法预测,也无法阻止。
他根本无力回天,没人可以。失败无可挽回。
“保护王太子。”他低声说。
“什么?”
威斯特在地上翻找,踩过凌乱的垃圾,用脏兮兮的双手翻尸体。一个被砍掉半边脸的传令官盯着他,血红的脑浆挂在外面。威斯特捂嘴吐了出来,手脚并用爬向下一具尸体。那是王子的参谋,脸庞还带着些微惊讶,制服上沉甸甸的金穗被粗暴砍开,一路划到肚皮。
“见鬼,你在干吗?”派克暴躁的声音响起。“没时间搞这个!”罪犯不知从哪儿搞来把斧子。沉重的北方斧子,斧刃带血。不该让罪犯弄到这种武器,但威斯特顾不得这个了。
“必须找到兰迪萨王子!”
“让他滚蛋!”凯茜吼道,“我们快走!”
威斯特甩开她的手,跌跌撞撞走向一堆破箱子,擦掉又糊住眼睛的鲜血。是这儿。这附近。兰迪萨王子就站在——
“别,求您,别!”有人急促尖锐地说。联合王国王储仰面躺在泥坑中,被一名侍卫扭曲的尸体半掩住。他闭紧双眼,双臂交叉挡住脸,白制服沾满血点、结满泥块。“我有赎金!”他呜咽道,“赎金!超乎您想象的赎金。”他稍稍睁开一只眼,从指缝间向外瞄,接着一把抓住威斯特的手。“威斯特上校!是你吗?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