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守阵地 Holding the Line(第7/8页)

不管恐刹多么高大魁梧,这下也该死了。三树、摆子和黑旋风给他的伤,教他没道理不入土。但他还是站了起来,身上插着六支箭和三树的长剑,铁面具后的怒吼令狗子浑身战栗。摆子一屁股坐地,面无人色。巴图鲁目瞪口呆,长剑脱手。连黑旋风都退开一步。

恐刹弯腰拔出三树留在他腿上的长剑,将血淋淋的剑扔到脚边污泥里。剑没留下伤痕,半点没有。然后他转身一跃,消失在迷雾中,雾气在他身后合拢。狗子听到他冲过树林的声音,感到前所未有的庆幸。

“追!”黑旋风大叫着要往斜坡下跑,却被巴图鲁伸出大手拦住。

“你不能去。山下不知有多少山卡,我们下回再杀他。”

“让开,大个!”

“不。”

狗子奋力往坡上爬,胸膛的疼痛让他不住打战,但他顾不上。迷雾散去,留下清冷空气。寡言从另一边走来,箭还搭在弦上。泥雪交杂的地上躺着许多尸体,大部分是山卡,也有一些亲锐。

他仿佛花了一世纪才爬到三树身旁。老汉仰面躺在泥里,一条摊开的手臂还绑着破碎的盾牌,他鼻孔浅浅地吸气,嘴里吐出血沫,看到爬向自己的狗子,便伸手抓住狗子的衬衫,将狗子的耳朵贴近自己沾满血沫的咬紧的牙。他嘶声道:

“听着,狗子!听着!”

“啥,头儿?”狗子哑着嗓子,胸口疼得几乎发不出声。他等着,听着,却什么也没听见。三树睁大眼睛,盯着树枝。一滴水从枝头滴落,滴在脸庞,钻进他血淋淋的胡须。他断气了。

“入土了。”寡言道,颓然的面孔如一张老蛛网。

***

威斯特咬着指甲,眼看克罗伊将军及其参谋团沿路打马上坡,个个黑衣黑马,严肃得像要参加葬礼。雪停了,天仍黑得吓人,像晚上。冰冷的风吹过指挥部,吹得帅帐噼啪响,威斯特假传命令统帅全军的时间到头了。

他突然有种强烈冲动,恨不得转身就逃。这想法太荒唐,很快他又产生了另一个滑稽点子,那就是放声大笑。幸好他还能自控,至少没笑出声。眼下一点也不好笑,马蹄声渐近,他又开始考虑要不要逃。

克罗伊猛然勒缰,翻下黑马,理理制服,调整剑带,然后一个急转身朝帐篷而来。威斯特拦住他,抢先发言来争取一点时间:“克罗伊将军,您打得漂亮,你部真是不屈不挠!”

“这是当然,威斯特上校。”克罗伊嘲讽地念出他的名字,好像这是不折不扣的笑话。他的参谋团在他身后站成一个半圆,大有兴师问罪之势。

“能否告知我军处境?”

“我军处境?”将军咆哮起来,“处境就是北方人被打退了,但阵脚未乱。我部给敌人造成了相当损失,但各单位筋疲力尽,无力追击。拜保德尔的怯懦所赐,敌人退过了渡口!我要他身败名裂!我要他以叛国罪被绞死!我以我的荣誉发誓,决不放过他!”他环视指挥部,他的参谋团愤怒地窃窃私语。“伯尔元帅呢?我要见伯尔元帅!”

“没问题,给我……”威斯特话没说完就被飞驰的马蹄打断,第二群骑手围住了元帅帐篷另一侧。这当然是保德尔将军及其庞大的参谋团,还带来一辆货车,人和马顿时堵死了狭窄的小路。保德尔飞身下马,大步踏过泥地。他头发凌乱,下颌绷紧,脸上多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身着深红制服的参谋们紧随其后,刀剑铿锵,金穗带飞舞,脸色通红。

“保德尔!”克罗伊怒道,“你还有脸见我!脸皮太厚!你只有这点能耐?”

“你竟敢这么说!”保德尔大叫大嚷,“道歉!我要你马上道歉!”

“道歉?我道歉?哈!好不要脸!原计划你从左翼进攻!结果我们孤军奋战了两小时!”

“将近三小时,长官。”某位克罗伊的参谋插了一句。

“三小时,混蛋!你不是怯懦是什么?”

“怯懦?”保德尔尖叫,他的参谋团里甚至有人握起武器。“你必须立刻道歉!我部一直在承受猛烈的侧翼攻击!我甚至得亲自步行冲杀!”他把脸往前一凑,戴手套的手指着脸上伤口,“仗是我们打的!我部赢得了今天的胜利!”

“鬼扯,保德尔,你什么也没干!胜利属于我的人!猛烈攻击?哪来的攻击?林子里的野兽?”

“啊哈!还真是!给他看!”

一名参谋扯开盖住货车的油布,乍眼看去,车上装了堆血淋淋的破布。参谋皱鼻一推,那东西滚到地上,仰面朝天,鼓出的黑眼睛盯着天空,丑陋的大下巴张开,露出满口锋利的长牙。它棕色偏灰的皮肤极为粗糙,生满茧子,粗短的鼻子歪歪扭扭。它脑袋扁平,没有毛发,眉骨高耸,小额头却向后缩。它一条胳膊短而壮,另一条则要长些,微微弯曲,两条胳膊末端都生着爪子一样的手。这生物如此扭曲、野蛮、原始,教威斯特目瞪口呆,缓不过劲儿来。

这显然不是人类。

“看!”保德尔得意扬扬地尖声道,“还敢说我的人什么也没干?这……这玩意儿有好几百!不,是好几千!打起来像疯子!然而我部坚守阵地,这是你们莫大的荣幸!我要求!”他走向前,“我要求!”他声音越来越高,“我要求!”他大叫,脸憋成紫色,“你道歉!”

克罗伊的眼神混合着疑惑、愤怒和挫败。他抿起双唇,咬紧牙关,握住拳头,他的字典里显然没有应对目前这种情形的条目,于是他转向威斯特。

“我要见伯尔元帅!”他吼道。

“我也要见!”保德尔尖声嘶喊,不甘示弱。

“元帅大人他……”威斯特双唇无声地动了动,脑海一片空白,想到的所有花招、伪装和欺骗一下子统统消失不见。“他……”没退路了,完了,他会成为流放犯。

“他——”

“我在这里。”

威斯特惊异万分地看见伯尔出现在帅帐门口,但即便光线不好,也能明显看出他身染沉病。元帅面如死灰,前额汗水密布,双眼深陷,眼圈乌黑。他嘴唇颤抖,腿脚不稳,扶着身旁帐篷柱强撑。威斯特看到他制服前襟有片黑色污渍,很可能是血。

“抱歉,我在……战斗中有些不适,”他咳起来,“可能吃坏了肚子。”他握帐篷柱的手在抖,加兰霍站在后面,准备在他倒下时扶住,但凭借超人的毅力,元帅硬是站着。威斯特紧张地看向两位怒火中烧的将军,生怕他们看穿元帅半死不活的真相,但将军们急着申辩,无暇留意其他。

“元帅阁下,我要对保德尔将军提出抗议——”

“长官,我要求克罗伊将军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