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如火烈烈(第9/19页)
她低头时才发现,藏在自己怀里的铁镯正在发出奇妙的红光,那红光冲破粗布衣衫的阻隔,越来越耀眼,越来越刺目。
她伸手想要遮挡住那光线,但双手一接触胸口,就变得仿佛透明一般,也射出光来。
她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
“快一点儿,”她开始催促蛮族少年,“快一点儿,帮我离开这儿。”
她的不安感染了云胡不归,他转身遮挡住众人的视线,抓住已经挫开了一个小口的铁环,再次使起劲儿来。只要掰开一个铁环,年轻的混血姑娘就可以重获自由了。
高台之上,夫环熊悚和他的首领们正在争吵。
“那就去找一个女人,随便一个,我不在乎!”熊悚嚷道,“我说她是阿络卡,她就是。”
铁大师在继续翻拣被火烧坏的首饰堆,说着“嗯嗯”。
火掌舒剌则提议说:“厨娘齐卡怎么样?她的铜腰带扣烧黑的痕迹看上去很像是一些文字。”
熊悚斜眼看了看地上摊开的首饰,说道:“很好,就是她了。”船头的巨钟敲响,宣示他们已经找到了阿络卡!
怪物之潮汹涌澎湃,潮水中可见无穷尽的獠牙和利齿、无穷尽的触手和长爪、粗硬的鬃毛、孔雀尾羽一样闪亮的巨眼。这些早已在历史长河中死去的怪物组成的舞蹈长蛇,推动着巨车又开始前进了。
人潮推挤着师夷和云胡不归,一阵松一阵紧。他们涌过船腹,朝船头挤去,只是现在,每一个越过他们肩膀的河络都留下了惊异的目光。
所有的人都在往这边看。
远处两名维持秩序的持盾士兵似乎也被这种骚动给惊动了,推开人群,朝这边走来。
沙蛤胖胖的脸蛋涨得通红,几乎要哭了出来。他很想转身逃离,离这处危险的旋涡越远越好,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无法就此离开。
云胡不归拼命地用力,结果锉刀咔吧一声断了。他疯了一样大喝一声,将断锉刀一扔,抽出短刀,一刀又一刀用力地剁在铁链上。
就连他们上方船舷边沿站着的那些执镰守卫也开始低头注意了。“嘿,那个人!”他们喊叫道,“你在干什么?”
师夷胸口的奇异红光是如此明亮,越靠近烛阴神像就越明亮,现在再也难以将它藏起来了。
看守喊叫起来。远处一队骑在巨鼠上的骑兵,正艰难地推挤开人流,朝这边前进。他们手上的长戟抖动着闪闪寒光。
几名卫兵探着头往船沿下看,他们开始抓住船帮,想试着往下跳。
云胡不归点了点他们的人数,喊道:“沙蛤,我对付左边那四名士兵,你对付右边那两个,给他一刀,插入他的肾脏,就好像切沙虫肉一样,没什么难的。”
沙蛤可怜巴巴地后退:“……放弃吧,云胡,放弃吧。我们失败了。”
云胡不归像匹受伤的狼般仰着脖子号叫起来,他撕开自己身上那套古怪的化装服,露出赤裸的胸膛。他挥刀猛砍铁链连接船身的地方,金石交鸣,木屑纷飞。“我不会离开你,”他吼叫道,“这一次我不会离开你。”
“看着我,看着我。”师夷叫道,伸出手去阻止他。
云胡不归转过头看她,他喘着粗气,眼睛赤红,额上的两角突出,仿佛正在静悄悄地生长。
“我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错。”他说,“但我要把你带走,我会为了你战斗,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
“我知道,没有人可以阻挡你。不,不,别转头,看着我,看着我。”她说,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去。
“刺客可不应该像你这么激动,”她说,心里痛得要命,嘴角却翘了起来,“听着,你要忘掉我,离开这里,别再回来了。知道吗?”
“这不可能!”云胡不归像被套上嚼子的烈马般挣扎嘶吼,“我能带你走。”“你对河络一无所知。”她流着泪微笑,双手捧起他的脸颊,“看着我,你要忘记我。”
“不……”他说,眼里的光芒却弱了下去,他的手茫然地松开,仿佛陷入一场离奇的梦中。
他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愣愣地看着师夷,迷惑地说:“我这里……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你,我不认识你……可是我欠你什么吗?”
“是的,”师夷说,她突然扑上前去,低头在他肩头用力咬了一口,“这是你欠我的,现在还清了,还清了,你可以走了。”
他们初识的那一天,他也在她肩膀上咬过一口。
她虽然这么说,却拉着他的手指不放,眼泪扑簌簌而落。她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一分手即是永别,即便他们能再相见。她肩膀上,曾被他咬过的地方烧灼起来。
云胡不归只是充满不解和迷惘地望着她。那双眼睛里的火焰,终于熄灭了。师夷哭得更加厉害了。
云胡不归被沙蛤抓住,使劲儿拖走,混入怪物横行的潮水中。
一队士兵终于挤到了师夷的面前,为首的伍长头盔上盘踞着一只灰色的锡鼠。
“你怀里的是什么?”他问。
师夷脸上的泪痕未干,她捂住胸口,笑了起来,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见了即将落在自己肩膀上的火山岩石的重压,过去的生活好像流沙从指缝里溜走,再也回不来了。
蛮族少年的背影在她的眼帘中闪动了一下,然后跟着流沙滑走。她笑了一会儿,然后又重新哭出了声,眼泪落到胸口上,被一件什么滚烫的东西化为蒸汽,嗞嗞作响。
一名灰胡子的卫兵粗暴地扯开师夷的衣衫,母亲留给她的那只铁镯子跳了出来,在地上滚动,红得耀眼。
一瞬间,四周的人都向后退去,让出了一片空地。铁镯子就躺在空地的中心,放射着孤独的耀眼红光。
灰鼠伍长小心翼翼地弯腰捡起了那东西,两名卫兵紧紧地抓住师夷的胳膊,但是她根本就不挣扎。
伍长将镯子捧在手里,用袖子拂拭了一遍又一遍,他的咽喉耸动着,想要挤出一句什么话,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他跪了下去,将捡到的那只铁镯子高高捧起,铁镯子简直像是刚从炉子中取出般放射出万丈红焰,透明的金字好像通红的炉火折射出的红色纹路,明明白白地显露出一段古老的河络石鼓文:
南冥之虫,如火烈烈,莫我敢遏,莫我敢威,伏息百怪,日靖四方。
好像潮水退却,四周的人齐齐地矮了一截。河络人群呈波浪形跪了下去,向着这个被铐在铁链上的少女囚徒,向着这个被缚的野姑娘跪了下去。蛇辇船像是突兀在海滩上的岩石,呆然孑立在烛阴广场上。
灰鼠伍长是最早醒过神来的河络,他用力推了身边的一名士兵一把,用嘶哑的嗓音告诉他:“快去报告夫环,众火之火!我们有了一位新阿络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