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埃莉斯·德·拉·塞尔的日记(第30/41页)

但这件事我同样不在乎。

当然了,我应该在乎的。我应该拿出坚强的意志,把我个人的烦恼抛到脑后。但事实上,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因为我父亲死了,而悲伤回归了我的人生,就像居住在我心里的一团黑影,它每天早上会随着我一同醒来,陪伴着我度过白天,然后在夜晚让我焦躁不安,无法入睡,让我满心懊悔和遗憾。

在那么多年里,我都是个不合格的女儿。我白白浪费了让他为我骄傲的机会。

没错,我很清楚,我们家族在凡尔赛和巴黎的宅邸无人照看,其情形与我的心境如出一辙。我留在巴黎,但奥利维尔——凡尔赛庄园的总管家——的信每周都会两度到来,信里不断提及他对于女佣和男仆纷纷离开,却找不到接替者的焦虑。但我不在乎。

在巴黎的宅邸这边,我禁止仆人进入我的房间,并且在夜晚才悄悄下楼,不想看见其他人。他们会把放着食物和信件的托盘留在我的门口,有时候,我能听到女佣和侍女在悄声耳语,而我能想象她们是怎么谈论我的。但我不在乎。

我收到过韦瑟罗尔先生的信。他在信里问我是否去巴士底狱看过阿尔诺(他是因为行刺我父亲的嫌疑而入狱的),甚至问我有没有采取手段证明他的清白。

我本该写信告诉韦瑟罗尔先生,答案是“没有”,因为就在父亲遇害后不久,我回到凡尔赛庄园,去了他的办公室,找到了一封被人塞进门底下的信。那封给父亲的信上写着:

德·拉·塞尔大团长,

我通过我的密探得知,骑士团内部有某个人正密谋对付您。我请求您在今晚的入门仪式上保持戒备。不要相信任何人,甚至是你视为朋友的人。

愿洞察之父指引您,L

我写了一封给阿尔诺的信。在那封信里,我把父亲的死归咎于他。在那封信里,我告诉他,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但我没有把这封信寄出去。

但我对他的爱渐渐转变成了怨恨。我的童年好友和成年后的恋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个闯入者,是夺走了我父亲关爱、随后又帮助别人杀死了他的可悲孤儿。

阿尔诺在巴士底狱。很好。我希望他把牢底坐穿。

1789年7月4日

韦瑟罗尔先生走不了太远的路。不仅如此,他的住处附近的土地——那里远离校舍和操场——实在算不上打理得太好;拄着拐杖在那儿行走相当费力。

但他仍然喜欢和来访的我一起散步。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很想知道,这究竟是因为他想看看那头奇怪的鹿(它一直在林子里偷看我们);还是因为我们会走到那片阳光充足的空地,空地上还有可以歇脚的树桩,而这让我们想起了那段练习剑术的时光。

这天早上,我们来到那片空地上,而韦瑟罗尔先生感激地叹了口气,坐了下来,而我果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怀旧之情涌上心头:在那个时候,我的生活里有和他的剑术练习,还有和阿尔诺的玩耍时光。那时母亲也还活着。

我想念他们。我想念阿尔诺和母亲。

“负责送那封信的人是阿尔诺,是么?”过了一会儿,他问我。

“对。他本该把信交给父亲的。奥利维尔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信了。”

“所以他本该送信,但又没有送到。你对此有何感觉?”

我压低了声音。“我觉得受了背叛。”

“你觉得那封信也许能救你父亲的命?”

“我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你才对你的男友目前身在巴士底狱的事装聋作哑?”

我一言不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韦瑟罗尔先生抬起头来,面对着穿透树冠照下的阳光,光芒在他的胡须和合拢的眼皮上跳动,而他正以近乎快乐的笑容享受着这一天。接着,他点点头,感谢纵容他享受这份安静的我,随后伸出一只手。“再让我看看那封信。”

我从束腰外衣里取出信来,递给他。“您觉得‘L’是谁呢?”

韦瑟罗尔先生对着我扬了扬眉毛,浏览了一遍信的内容,然后把它递还给我。

“我能想到的名字以‘L’开头的人,就只有我们的朋友,克雷蒂安·拉弗雷尼埃先生了。”

“但他是个乌鸦。”

“这么一来,是不是就代表‘乌鸦们密谋对付你的父母’的理论不成立了?”

我顺着他的思路考虑起来。“不,这意味着只有一部分乌鸦在密谋对付我的父母。”

他笑了几声,然后挠挠胡子。“没错。信里说的是‘某个人’。只是就我所知,目前还没人表现出争夺大团长之位的意思。”

“对。”我平静地说。

“噢,事实就是这样——现在你才是大团长,埃莉斯。”

“他们知道。”

“是么?你该不会在骗我吧。告诉我,你和你的顾问们开了几次会了?”

我眯起眼睛看着他。“我有理由哀悼。”

“没人反对这一点。只是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埃莉斯。整整两个月了,可你还没有处理过哪怕一件圣殿骑士团的事务。一件都没有。骑士团知道你是名义上的大团长,可你的表现完全没法让他们放心。如果发生政变——如果有别的圣殿骑士站出来宣称自己是大团长,噢,那他或者她眼下恐怕不会听到多少反对的声音,对吧?

“为你父亲哀悼是一回事,但你也必须为他争光。你是拉·塞尔家族这个世代的代表。也是第一位女性法国大团长。你必须站出去,证明你配得上这些称号,而不是整天待在自家宅邸里闷闷不乐。”

“但我父亲遇害了。如果我不去为他报仇雪恨,别人又会怎么看我?”

他短促地笑了笑。“噢,如果我说错了的话,请纠正我:你眼下这两件事都没在做,不是么?你的最佳方案是掌控骑士团,帮助它度过眼下的难关。次佳方案是拿出点拉·塞尔家族的干劲,让所有人知道你在追捕杀父仇人——或许会有人帮你找出那‘某个人’。最差的方案就是每天为你父母的死而继续消沉。”

我点点头。“那我该怎么做?”

“首先,去联系拉弗雷尼埃。别提到那封信,但要告诉他,你希望开始管理骑士团。如果他对你的家族忠诚,多半就会亮出底牌。其次,我会给你找个副官。某个我确信我们可以信任的人。第三,你也该考虑去看看阿尔诺了。你应该还记得,杀死你父亲的人并不是阿尔诺。杀死你父亲的人是你的杀父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