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8页)

“为什么?哦,等等,好了,我想我知道原因了。哦,真恶心。”

“书里还写到战争,各种各样日常的东西,然后还提到了神衹。有个人跑步回自己的国家报告战争的结果,跑呀跑呀,突然在一片林中空地里看到了潘[14]。潘对他说,‘告诉他们,在这里为我建造神庙。’那人答应了,然后接着跑完剩下的路。他把战争的消息报告给国王,最后补充说,‘哦,顺便说一下,潘想让你为他建一座神庙。’说起神的事一点儿也不大惊小怪,你知道吗?”

“这么说,书里写了不少和神有关的故事。你想说什么?这些人都产生幻觉了吗?”

“不,”影子说,“不是这么回事。”

她啃着手指甲。“我读过一本关于大脑的书,”她说,“那本书是我室友的,她到处借给别人看。那本书好像说,五千年前,人类大脑的左右脑叶还是连在一起的,所以,那个时候只要人们想象什么东西,大脑的右脑叶就让人感到自己仿佛真的听到神在告诉他们应该做什么。其实这一切不过都是大脑造成的错觉罢了。”

“我还是更喜欢自己的理论。”影子坚持说。

“你的理论?”

“在过去的年代,人们经常会遇到神衹。”

“哦。”两个人都沉默了,安静得只听见车身零件咔咔作响,还有发动机的轰鸣声和排气管的震动声(听起来不太对劲的声音)。然后,她终于打破沉默。“你觉得神现在还在那儿吗?”

“在哪儿?”

“希腊,埃及,地中海群岛⋯⋯这些神话传说还存在的地方。如果你去到那些人遇到过神的地方,你会见到神吗?”

“也许吧。但我想,人们恐怕不会知道他们见到的到底是什么。”

“我敢说,神就像是外星人,”她说,“现在,人们看到的是外星人。过去,他们看到的是神。外星人也可能是人类大脑的右半叶幻想出来的。”

“我可不认为神会做直肠检查,”影子说,“他们也不会亲手屠宰牛群。他们只会让人类代劳。”

她咯咯笑起来。他们安静地开了几分钟车,然后她又忍不住开口。“对了,我想起一个我最喜欢的神话故事,是从比较宗教学课堂上听来的。你想听吗?”

“想听。”影子说。

“那好。这个故事讲的是奥丁,他是北欧的神,你知道吗?从前有一艘维京海船,上面有一位维京国王——一听就知道,这是维京海盗时代的故事。没有风,船无法航行。于是国王说,如果奥丁送给他们风,让他们返回陆地,他就将他们中的一个活人献祭给奥丁。好了,很快就起风了,他们成功登上陆地。在陆地上,他们用抽签的办法来决定谁将被献祭,不幸被抽中的竟然是国王本人。当然,国王很不开心。他们想办法只是做个样子假装绞死他,绝对不会伤害到他。他们找来一根牛肠,松松地挽一个绳套,挂在他的脖子上,把另一端悬挂在一根细树枝上。他们又找来一根芦苇,假装是支长矛,刺在他身上。最后,大伙儿大喊着:‘好了,你已经被处以绞刑了,’——还是即将被处以绞刑?管他呢——‘你被献祭给奥丁。’”

道路开始转弯,经过安阿则镇(人口数:300),这里是十二岁以下级别速滑锦标赛入围选手的家乡。道路两旁分别耸立着两家隶属于巨型连锁集团的大型殡仪馆。影子真搞不明白,一个只有三百人的小镇,干吗需要那么多殡仪馆⋯⋯

“好了,他们刚刚提到奥丁的名字,芦苇立刻变成一根锋利的长矛,刺中那家伙的身体侧面,细细的牛肠也瞬间变成一根粗绳子,小树枝变成粗壮的树枝,树本身也不断地升高变粗,地面则陷落下去。国王挂在树上吊死了,身侧有一个伤口,脸色变得黑乎乎的。故事讲完了。看,白种人有那么多脾气古怪、不肯吃亏上当的神,影子先生。”

“是啊,”影子说,“你不是白种人?”

“我是印第安切罗基人。”她回答说。

“纯血的?”

“不,只有四品脱印第安人的血。我妈妈是白种人,我爸爸是真正的保留地的印第安人。他从保留地出来,还和我妈结了婚,有了我。他们离婚后,他回俄克拉荷马州了。”

“他回到印第安人保留地?”

“没有,他借钱开了一家卖墨西哥玉米面豆卷的小店,生意很不错。他不喜欢我,总说我是杂种。”

“真替你难过。”

“他是个混蛋。不过,我对拥有印第安血统还是感到很骄傲,可以帮助我减免学费。如果有一天,我的青铜雕像卖不出去,我的印第安血统还能帮我找到工作。”

“是那样的。”影子说。

他在伊利诺伊州的艾尔帕索镇(人口数:2500)停下,让萨姆在镇子边上一栋房子前下车。房子前院里有一个巨大的铁丝做的驯鹿模型,周围缠绕着无数闪烁的彩灯。“你想进来坐坐吗?”她问,“姨妈可以给你煮杯热咖啡。”

“不必了,”影子说,“我还要继续赶路。”

她微笑着看着他,突然头一次显得有些脆弱。她拍拍他的肩膀。“你真是一团糟,先生。不过,真的很酷。”

“我想那就是大家说的人类处境吧。”他说,“谢谢你陪我。”

“不客气。”她说,“如果你在去开罗的路上遇到了神,一定记得替我问声好。”她下了车,走到房子前门,按下门铃。她站在门口等待,再没有回头看一眼。影子坐在车里等着,一直等到房门打开,她安全地进去之后,他才踩下油门,重新掉头回到高速公路。他一路开车经过诺莫镇、布鲁明顿镇和劳恩达镇。

那天晚上十一点,影子开始哆嗦起来。他刚刚进入中部镇。他觉得自己需要睡上一觉,反正不能再开车了。他把车开到一家汽车旅馆,预付了三十五美元现金的房钱,然后走进位于一楼的房间,直接进了浴室。一只黑蟑螂仰面朝天躺在瓷砖地板中央。影子拿一条毛巾擦干净浴缸内部,打开水龙头。他回到卧室脱掉衣服,放在床上。身上的淤伤已经变成蓝黑色,很显眼。他坐在浴缸里,看着水的颜色缓缓变化。然后,他赤裸着身体,在洗手池里洗干净袜子、内裤和T恤衫,拧干,挂在浴缸上方从墙壁上拉出来的晾衣绳上。出于对死者的敬意,他没有收拾地上的蟑螂。

影子爬到床上。他本来想看一部成人电影,但打电话看付费电视节目需要信用卡。再说,看着别人在电视里面做爱,却没有他的份儿,他觉得也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他打开电视,把遥控器上的睡眠定时按下三次,这样就能保证电视机在四十五分钟后自动关机,那时他估计自己早就睡着了。此时是11点4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