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7/8页)
不管怎样,他也会光顾路边摆摊的,不管东西多么廉价、多么假冒伪劣、多么凄凉,都比大型购物中心有趣多了。
第二天一早,影子继续开车上路,微微起伏棕褐色的大地布满冬日的枯草和光秃秃的树木。最后的积雪已经融化。他在路过的镇子为这辆破车加油,顺便一提,小镇是本州十六岁以下级别女子三百米短跑选手的家乡。为了让车子看上去不是那么破烂,他把车开进加油站的洗车房。车子洗干净之后,他惊讶地发现——尽管看起来不太可能,但它居然是白色的,而且上面还没有多少锈斑。之后,他继续开车前行。
天空蓝得不可思议,白色工业废气从工厂的烟囱里冒出来,滞留在天空中,仿佛一幅摄影作品。一只鹰从枯树上腾空而起,冲着他的方向飞过来,翅膀在阳光下缓缓扇动,仿佛一系列静态的摄影照片。
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在朝东圣路易斯的方向行驶。他想换一条路,结果却发现驶进当地工业区内一个显然是红灯区的地方。十八轮重型货运卡车和重型设备纷纷停在样子像临时仓库的一排建筑物外面,建筑上面写着“24小时夜总会”,其中一个还挂着“本镇最佳秀场”的牌子。影子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开车。劳拉喜欢跳舞,不管是穿着衣服还是裸着身体(在几个特殊纪念日的晚上,她会从衣衫整齐一直跳到赤身裸体),他是多么喜欢看她跳舞啊。
他在一个叫红芽的镇子里吃午饭,一块三明治和一罐可乐,
他经过一个山谷,里面堆满了几千辆黄色推土机、拖拉机和履带车的残骸。估计这里是推土机的墓地,所有推土机都开来这里,死在这里。
他开车经过珀帕托普・朗奇镇,经过切斯特镇(“大力水手”的家乡)。他注意到两边的建筑开始出现了前门廊柱。有了白色的廊柱,即使是最破烂、最小的房子,也极力在外人面前显出辉煌府邸的模样。他还经过一条很大的、泥土颜色的河,看到路标上的河流名称,他忍不住哈哈大笑,那条河居然就叫“大泥河”。他看见三棵在冬季枯死的树,树身缠绕着棕色的野葛,把树勒成奇怪的、好像是人的形状。乍看上去就像巫婆,三个弯腰驼背的干瘪老太婆,正为他预测未来。
他沿着密西西比河驱车向前。影子没有见过尼罗河,此时,下午时分的昏暗阳光洒在这条宽阔的棕色河面上,让他想到尼罗河流域的泥泞地带。不是今天的尼罗河,而是很久很久以前,如同古埃及的动脉一样流淌的尼罗河,两岸是长满纸莎草的沼泽地,那是眼镜蛇、豺狗和野牛的家⋯⋯
一块路牌指出底比斯的方向。
那条路比他所在的大路高出十二英尺,他只好开车经过沼泽地绕过去。周围都是灌木丛,群鸟在天空中来来回回飞翔搜寻,像天空背景上的无数小黑点,正在进行某种令人绝望的布朗运动[15]。
下午晚些时候,太阳开始西沉,精灵般的微弱光芒照耀整个世界。这是一种厚重、暖和、奶油蛋羹颜色的光线,让整个世界染上一抹超凡脱俗的不真实感。在这种光线沐浴下,影子经过一块路牌,告诉他“欢迎来到历史名城开罗”。他从桥下驶过,发现来到一个小小的港口镇。开罗市议会是一栋宏伟的建筑,更宏伟的是海关大楼,形状看上去像是新鲜出炉的巨型饼干,被晚霞染上一层糖浆似的金色。
他把车子停在路旁,走到河边堤岸,弄不清自己凝视的是俄亥俄河还是密西西比河。一只褐色小猫在建筑后面的垃圾桶旁边嗅边跳,黄昏的光线甚至让垃圾堆也显得有些魔幻。
孤独的海鸥沿着河岸飞行。一个小女孩站在河岸边的人行道上,距离他大约十英尺远。她脚穿旧网球鞋,身穿一件当作长裙的男式灰色羊毛衣,正用六岁女孩严肃而忧郁的眼神看着他。她的头发又黑又直,长长地垂下来,皮肤和河水一样是褐色的。
他冲她微笑,可她却挑战般地瞪着他。
水边传来一声尖叫和一声哀号。那只褐色小猫挨了一枪似的,突然从一只满溢出来的垃圾桶旁跳开,它被一只长嘴巴的黑狗追逐,猛地钻进一辆汽车底下。
“嗨,”影子冲小女孩打招呼,“你听说过消失魔粉吗?”
她犹豫着,然后摇摇脑袋。
“好了,”影子说,“看这里。”影子用左手掏出一枚二十五美分硬币,举起来展示给她看,然后让硬币弹起旋转,做出把硬币投到右手里的假动作,接着右手紧紧握住,其实里面什么也没有。他把右手伸到女孩面前。“现在,”他说,“我就要从口袋里拿出消失魔粉⋯⋯”他左手伸到衣服里面贴胸的口袋,同时把硬币留在那里,“⋯⋯把魔粉撒到握着硬币的手上⋯⋯”他假装撒了魔粉,“⋯⋯看,硬币已经消失了。”他张开右手,里面空无一物,为了增加惊奇效果,他还张开左手,里面也是空无一物。
小女孩还是呆呆地瞪着。
影子耸耸肩,把双手插进口袋里,一只手拿了一枚二十五美分硬币,一只手拿了一张折叠起来的五美元纸币。他准备把它们凭空变出来,再把这五美元给小女孩。看她的模样,她太需要钱了。“嗨,”他说,“我们来新观众了。”
黑狗和褐色小猫也在看他的表演,它们站在小女孩身边,专心地凝视着他。狗硕大的耳朵向上竖立着,有一种滑稽可笑的警觉神情。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长得像鹤的长脖子男人也沿着人行道朝这边走来,他左右张望,仿佛在寻找什么。影子不知道他是不是狗的主人。
“你觉得怎么样?”影子问那只狗,想让小女孩放轻松些,“很棒吧?”
黑狗舔舔长嘴巴,然后开始说话,声音低沉干涩。“我看过一次魔术大师哈里・胡迪尼[16]的表演。相信我吧,伙计,你可比不上哈里・胡迪尼。”
小女孩看了一眼动物们,然后又抬头看了一眼影子,接着转身逃掉了。她的脚踢在人行道上砰砰直响,仿佛地狱里的妖怪正在后面追赶她。两只动物看着她逃开,长得像鹤的男人走到狗身边,弯腰抓抓它尖耸的耳朵。
“得了吧,”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对狗说,“不过是硬币小戏法,又不是在表演水下逃脱魔术,怎么和哈里・胡迪尼比。”
“现在不是,”狗说,“但他将来会表演的。”夕阳的金色光线消失了,暮色灰蒙蒙的。
影子把硬币和纸币都放回口袋。“好了,”他说,“你们两位哪位是杰奎尔?”
“用用你自个儿的眼睛吧。”长嘴巴黑狗说,“这边走。”它跟在戴金丝边眼睛男人的背后,沿着人行道慢慢走开。影子犹豫片刻,跟上他们。猫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们走到一栋位于一排木板房子中间的巨大旧建筑前,门旁的牌子上写着“艾比斯和杰奎尔,家族经营殡仪馆,始自186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