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我的安塞尔(第6/8页)
“你真笨,艾丽森,”她的朋友骂她,“见谁都问他是不是谁的兄弟、儿子,或别的什么亲戚。”
“我不是那个意思。”艾丽森辩解说。突然,一道刺眼的白色车灯照亮了他们几个,灯光来自一辆客货两用车,里面坐着一位母亲。她接走两个女孩和她们的行李,只留下影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停车场里。
“年轻人,要帮忙吗?”一个老人锁上旁边的录像机店,把钥匙装进口袋里。“圣诞节一般不开店营业。”他愉快地对影子说,“我是专门来等巴士的,为了确定一切正常。如果发现有哪个可怜人在圣诞节里被风雪困住,我心里不会好受的。”他走近一些,影子终于可以看清他的脸:苍老的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显然他已经品尝过人生的酸甜苦辣,最终发现,人生这杯美酒,味道还是相当不错的。
“能告诉我本地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号码吗?”影子说。
“可以。”老人有些犹豫,“不过,汤姆这个时候可能正在床上呼呼大睡呢,就算你成功叫醒他,恐怕也租不到车——我看见他今天晚上早些时候在巴克的店里喝酒,喝得可开心了,开心得不得了。你想到哪儿去啊?”
影子把门钥匙上挂着的地址给他看。
“哦,”他说,“到那里大约要走十分钟,也许要二十分钟,还得过桥。不过,这么冷的日子,走路可不怎么好玩,尤其是你不知道到底要去什么地方的话,路就会显得更加远。对了,你注意过这个现象吗?第一次找路的时候,好像路特别遥远,可第二次再去的时候,觉得一眨眼就到了。”
“没错。”影子说,“我从来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我估计你说得挺对。”
老人点点头,咧嘴一笑。“哎呀呀,今天可是圣诞节呀。大过节的,我用泰茜带你过去好了。”
“泰茜?”影子迟疑片刻,“好吧,谢谢你。”
“不客气。”
影子跟着老人走到路边,那里停着一辆巨大的老式跑车,看上去好像风云激荡的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土匪强盗们最爱开着兜风的那种车。在钠光灯下,它的颜色显得很深,可能是红色的,也有可能是绿色的。“这就是泰茜。”老人骄傲地介绍说,“是个美人吧?”他拍拍靠近前轮处向上拱起的发动机盖,一脸满足。
“什么牌子的?”影子问。
“温迪凤凰牌,温迪公司早在1931年就破产了,名字也被克莱斯特公司购买了,不过他们不再生产温迪牌的汽车。哈维・温迪,就是创建这公司的家伙,他是本地人,后来去了加州,在那里自杀了。哦,那大概是在1941或者1942年。唉,真是不幸的悲剧。”
车厢里有一股皮革和陈旧的烟草味道,不是很清新。如果过去有很多人在车里抽香烟或者雪茄的话,烟草的味道会成为车子的一部分。老人把钥匙插进点火器内,只扭一次,泰茜就发动了。
“等到明天,”他对影子说,“她就要进车库睡觉了。我会用满是灰尘的罩子盖住她,她在那里一直待到春天来临。事实是,我现在不能再开她了,路面有积雪。”
“她在雪地里不好开吗?”
“好开,百分百完美。可问题是,他们现在在路上撒盐化雪,让这些老美人生锈的速度比你想象的还要快。对了,你是想直接到家门口呢,还是想在月光下绕着镇子兜一圈?”
“我不想麻烦你⋯⋯”
“一点都不麻烦。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只要能好好睡上一小觉,你都要感谢老天爷。现在,我一晚上如果能一连睡上五个小时,就算很幸运了。可等到早上起床的时候,脑子里还是转呀转呀的晕乎着呢。哦,对了,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赫因泽曼恩。你可以叫我瑞奇,可这附近认识我的人都习惯直接叫我赫因泽曼恩。我本应该和你握个手,不过我需要用两只手来开泰茜。不全神贯注开车的话,她会知道的。”
“迈克・安塞尔。”影子说,“很高兴认识你,赫因泽曼恩。”
“那我们就绕湖兜上一圈吧,让你好好瞧瞧。”赫因泽曼恩说。
他们开车经过的城镇主街,即使在晚上看也是一条非常漂亮的街道,充满怀旧气息。仿佛过去的百年间,人们始终小心翼翼地保护这条街道,绝对不会因为时光匆匆流逝而丢弃他们所喜欢的东西。
开车经过的时候,赫因泽曼恩指出镇上的两家餐厅(一家是德国餐厅,另一家,按照他的说法,是“有点儿希腊口味,有点儿挪威口味,有点儿所有地方的口味,每道菜都配有烤酥饼”)。他还指出面包店和书店的位置(“要我说啊,一个镇子如果没有书店,就不算是真正的镇子。它可以自称镇子,但除非有了一家书店,否则它就是在糊弄别人”)。他们经过图书馆的时候,他把车速慢下来,好让影子能看得更仔细。图书馆前门悬挂着一盏盏煤气灯,灯光摇曳,赫因泽曼恩充满自豪地叫影子特别注意那些煤气灯。“它是1870年由约翰・赫宁,本地的木材大王建造的。他希望把图书馆命名为赫宁纪念图书馆,可他去世之后,人们就开始管它叫作湖畔图书馆。我猜这个名字恐怕要一直沿用下去了。”他说话时,语调中的那股子自豪语气,让人感觉图书馆好像是他自己建造的一样。这建筑让影子联想到城堡,他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你说对了。”赫因泽曼恩赞同说,“因为塔楼什么的。赫宁希望从外面看起来这里就像一座塔楼或城堡。图书馆内部仍然还保留着所有当初打造的松木板书架。米里亚姆・舒尔兹本来想把里面的装修全部拆掉,改装成更加现代化的,但是这里已经登记成为有历史纪念价值的地方,这可不是她轻易就能动手改动的。”
他们开车经过湖的南岸,整个镇子绕湖而建。湖面距离路面的落差大约有三十英尺,影子可以看到湖面上无数暗哑的白色冰封,时不时地,还有一块闪烁着水光的缺口,倒映着镇上的灯光。
“湖面似乎开始结冰了。”影子说。
“到现在已经结冰一个月了。”赫因泽曼恩说,“暗淡的斑点是积雪,闪光的斑点是冰。是从感恩节后一个寒冷的晚上开始结冰的,冻得像玻璃一样光滑呢。你在冰上垂钓过吗,安塞尔先生?”
“从来没有。”
“那可是一个人能做的最幸福的事情。重要的不是能否钓到鱼,而是当一天结束之后,你回到家时还能感受到那份平静心情。”
“我会记住的。”影子透过泰茜的车窗,凝视着下面的湖,“现在能在冰面上行走吗?”
“可以在冰面上行走,在上面开车也行。不过我可不想冒这个险。从降温到现在才过了六个星期,”赫因泽曼恩说,“不过,在威斯康星州北部,结冰的程度和速度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猛更快。有一次我出去打猎——是去猎鹿,那大概是三四十年前的事情了。我瞄准了一只雄鹿,结果子弹打偏了,它跑出树林——就在湖的北面,距离你要住的地方很近,迈克。它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鹿,鹿角有二十个分叉,体形大得像匹小马,我说的都是真的,不带一个假字。那个时候,我可比现在年轻多了,体力也好,那年从万圣节前就开始下雪,到了感恩节,地面上还有一层干净的积雪,好像从来没有被人动过一样。我可以看见雪地上的鹿的足迹,我看出来了,那个大家伙正惊慌失措地朝着湖面的方向逃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