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5/9页)
“为什么不让我现在就买呢?”
“等到破冰车推到冰面上才卖彩票。”赫因泽曼恩说着,望了一眼窗外的湖面,“外面够冷的了。昨晚气温一定降了有五十度。”
“温度降得实在太快了。”影子说。
“过去我们经常祈祷,盼着这样寒冷的日子,”赫因泽曼恩说,“是我爸爸告诉我的。定居的移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先来的是农夫和伐木工,不久之后矿工也来了,尽管这个县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的采矿业,因为有足够的铁矿⋯⋯”
“你们会祈祷这种冷日子?”影子忍不住打断他。
“哎呀,是呀。在过去,那可是定居者能活下去的唯一办法了。这里没有足够的食物,无法养活每一个人。当然了,在过去,你不可能跑去丹维美食店买来一堆好吃的,塞满你的手推车。没那么简单。所以我祖父不得不想尽办法。等到像这样寒冷的日子,他就会带着我祖母还有他的孩子们出门,也就是我叔叔、姑姑和我爸(他是最小的孩子),还有打扫服侍的女孩,以及一个雇工。他把他们带到小溪边,给他们每人喝一点朗姆酒和药草(药方是从他原来的那个国家带来的)。然后,他用溪水淋透他们全身。不用说,几秒钟之内,他们全被冻僵了,像冰棒一样冻得硬邦邦的,全身发青。他把他们拖到一个预先挖好的坑里,里面铺满稻草,他把他们堆在坑里,一个挨着一个,像往坑里堆木头一样。他把稻草堆在他们身边,最后,用一块两米宽四米长的木板把坑盖上,防止野兽跑进去——过去这附近有狼啦、熊啦,很多现在再也看不到的野兽。不过,没有威斯康星怪兽[32],那怪兽只是一个传说故事,我可不想让你上当受骗——他用两米宽四米长的木板把坑盖上。接下来的大雪会把洞口完全覆盖住,所以他还得在地上插一根旗子做标志,好让自己知道坑的具体位置。
“然后,我祖父就可以舒舒服服、自自在在地过冬了,不用再担心食品短缺和燃料够不够的问题。快到春天的时候,他就到插着旗子的地方,挖出雪,移开木板,把他们一个一个搬回家,把全家人放在火炉前解冻。没有人抱怨,除了那个雇工。因为我祖父有一年没有把木板盖严实,害得他半只耳朵被一窝老鼠啃掉了。当然啦,过去的冬天是真真正正的冬天,这个办法才管用。但是现在这种半瓶醋的冬天,根本不够冷。”
“不够冷?”影子问。他正在扮演性格直率的人,老头子的故事让他听得很开心。
“自从1949年之后,再也没有像样的冬天了。你可能太小,不记得那年冬天了。那才算真正的冬天呢。对了,我看见你买了一辆车。”
“是的,你觉得怎么样?”
“说实话,我从来没喜欢过冈瑟家的男孩。我在树林里的溪流中放养鲑鱼,就在我家土地的后面,好了,我承认那里是属于镇上的地产,不过我在溪流中砌了石头,围出来几个鲑鱼喜欢待在里面的小池塘。我还抓到几条相当漂亮的鲑鱼——其中一条至少有三十英寸长。那个冈瑟家的小混蛋,他把围住鲑鱼池塘的石头全都踢开了,还威胁说要告发我。现在他在绿湾上学,不过很快就会回来了。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公正的话,那么他就应该当一个冬季出逃者,离开镇子,滚去别的地方。但是没有,他就像沾在羊毛内衣上的苍耳,沾在这个镇子上不肯离开。”他自作主张地把装满欢迎礼物的篮子放在厨房餐台上,“这是凯瑟琳・鲍德美克做的山楂果冻,她每年送我一罐作圣诞节礼物,送的年份恐怕比你的年纪都要大,但不幸的是,我从来没有打开过一罐。它们全都堆在我的地下室里,大概有四十或者五十罐吧。也许我应该打开一罐,然后发现自己居然喜欢这玩意儿。我先说到这儿,这罐给你,希望你喜欢。”
影子把果冻和赫因泽曼恩带来的其他礼物都塞进冰箱里。“这是什么?”他举起一个没有标签的长玻璃瓶,里面装满绿色的像奶油一样的东西。
“橄榄油。天气太冷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别担心,用来做菜很好。”
“好吧。对了,什么是冬季出逃者?”
“唔,”老人把羊毛帽推高到耳朵上面,用粉红色的食指挠挠自己的太阳穴,“哎呀,这个可不是湖畔镇独有的——我们这里是个好镇子,比其他大部分的镇子都要好,可我们还称不上完美无缺。有些冬天,天气太冷,连门都出不了,雪干得都团不起雪球来。这个时候,有些孩子会突然脑子发疯⋯⋯”
“他们离家出走?”
老人表情严肃地点点头。“都怪电视,总是给孩子们看那些他们永远得不到的东西。什么《家族风云》啦、《豪门恩怨》啦、《比佛利山庄》啦、《夏威夷特警》啦,都是些无聊的玩意儿。1983年秋天以后,我就没有看过电视了,只在电视柜里放了一台黑白电视,方便从镇子外面来的亲戚住在我这里时看比赛什么的。”
“你要喝些什么,赫因泽曼恩?”
“不要咖啡。那玩意儿让我头痛。只要水就好了。”赫因泽曼恩摇摇头,感叹说,“这个世界最大的问题就是贫穷。没有贫穷的问题,我们就不会有经济萧条,也不会为人⋯⋯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就是像蟑螂一样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
“阴险?”
“对了,为人阴险。伐木业完蛋了,采矿业也完蛋了,旅游者们不会去到比戴尔市更远的地方,除了几个猎人和一些到湖边露营的孩子们——那些人也不会在镇上花钱消费的。”
“不过,湖畔镇看起来还是很繁荣的。”
老人的蓝眼睛眨了眨。“相信我,这可是费了不少功夫的。”他说,“非常艰巨的工作。可这是一个很好的镇子,所有住在这里的人付出的努力都是值得的。我还是个孩子时,我家很穷。问问我那时候到底有多穷。”
影子一本正经地问他:“当你还是孩子时,你家到底有多贫穷,赫因泽曼恩先生?”
“叫我赫因泽曼恩就可以了,迈克。我们那时候太穷了,都没钱生火取暖。到了除夕夜,我爸就吸一根薄荷卷烟,而我们几个孩子就围着他,伸出双手,靠烟头的火光取暖。”
影子嘿嘿笑了几声。赫因泽曼恩戴上滑雪面罩,穿上厚重的格子花呢外套,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最后,戴上厚手套。“如果你在这里待着无聊,可以去我的店里找我聊天。我给你看我收藏的手工做的钓鱼假饵,让你厌烦到顶点,觉得回家简直就是一种解脱。”他的声音在面罩底下显得很闷,但还可以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