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7/9页)

星期三告诉他那个人的名字。

影子关掉暖气,收拾几件衣服装进行李包中,然后回到星期三身边。“你看,我觉得自己有点蠢。我知道你刚刚告诉我要去见谁了,可我一转眼就忘了。不知道是脑子有问题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个名字从我记忆里消失了。再说一遍那个人是谁?”

星期三又告诉他一次。

这一次,影子只差一点就要记住了。那人的名字就在记忆的边缘上。星期三告诉他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再集中一些就好了。最后,他还是不得不放弃。

“谁来开车?”他问星期三。

“当然是你。”星期三说。他们走出房子,在木头台阶下面,冰冻的人行道旁,停着一辆豪华的黑色林肯房车。

影子发动车子。

一走进赌场,人会被来自四面八方的诱惑包围。除非这个人铁石心肠、没心没肺、没有头脑、完全缺乏对贪婪的好奇心,他才可能成功拒绝这些诱惑。听吧:银闪闪的硬币像被机关枪扫射一样喷射出来,滚落在老虎机的托盘上,溢流到印有字母组合的地毯上;老虎机的字母组合不停变幻,发出塞壬女妖一样充满诱惑的叮当声、喧闹声,在巨大的大厅内汇成一曲合唱,并慢慢减弱为舒服的背景声。此时,赌客走到牌桌前,远处传来赌场特有的噪音,音量的大小正好刺激赌客,让他血脉亢奋。

赌场里有一个秘密,一个他们一直拥有、保护和引以为豪的秘密,是所有秘密中最神圣的秘密。毕竟,大多数人赌博都不会赢钱,尽管他们在广告上卖力宣传和贩卖赢钱的美梦。“赢钱”不过是他们最容易制造的谎言,让赌客可以自欺欺人,诱惑他们跨进这个庞大的、永远开放的、来者不拒的大门。

赌场的这个秘密就是:人们赌博是为了输钱。他们来到赌场,因为在这里他们可以感到自己活着,他们在玩轮盘赌和扑克牌中迷失自己,在筹码和老虎机中迷失自己。他们想要知道自己重要。赌客们会吹嘘他们赢钱那一晚的奇迹,吹嘘他们从赌场赚到钱的传奇故事,但他们失去了另外一样财宝,秘密的财宝,那就是——时间。这是一种献祭,无数献祭中的一种。

进入赌场的钱仿佛是一条永不停止奔流的绿色和银色的河流,从一只手流到另一只手,从赌客流到赌桌上的庄家、经过收银台、赌场经理和警卫,最后流到赌场里最神圣、最秘密的圣地——结算室。在这里,在赌场的结算室里,绿色的钞票被分类、分堆,然后进行标记。在这里,空间慢慢地变得不再重要,因为越来越多地流进赌场的钱是虚拟的,是断断续续地顺着电话线流动到这里的电子数列。

在结算室里,你可以看到三个人,他们在设在明处的监视镜头下点算钞票,但同时还有他们看不见的、隐藏在暗中的微型监视镜头盯着他们,像一只只昆虫的眼睛。每次当班,他们都要点算比他一辈子得到的薪水还要多几倍数目的钱。他们中的每一个人,连睡觉时都会梦见自己在继续点数金钱,点数数目惊人的钞票和支票,将它们分门别类之后,再与这些金钱永远分手。这三个人都有过疯狂的想法,每周至少一次,他们都会梦想自己如何才能避开赌场的保安系统,带着他能拿到的所有钱逃跑。但是,重新审视这个梦想时,他们很不情愿地发现自己的计划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于是,他们只好老老实实地继续赚他们的工资,免遭被关进监狱和被送进坟墓的双重危险。

在这里,在这赌场的圣所里,不仅有三个人点数钞票,还有负责监视他们并搬运钞票的警卫。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他身上的炭灰色西装完美无瑕,他的头发是黑色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从任何角度来说,他的面孔和举止都不会给人留下任何印象。其他人从来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即使他们注意到,很快也会遗忘。

一天的工作结束后,房间的门会打开,穿炭灰色西装的男人会离开房间,他和警卫们一同穿过外面的走廊,脚步踏在印有字母组合的地毯上,没有一丝声音。所有的钱都装在保险箱内,推送到赌场内部的停车场,在那里装进装甲车。车库的坡道闸门打开,装甲车驶入拉斯维加斯清晨的街道。而穿炭灰色西装的男人,在没有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穿过大门,闲逛着走出坡道闸门,走到外面的人行道上,对身边那栋仿纽约式样的建筑看都懒得看一眼。

拉斯维加斯已经成为一个只有在孩子们的图画书里才能看到的梦幻城市——这里耸立着一座故事书中才有的城堡,那里屹立着一座狮身人面像的黑色金字塔,金字塔尖朝夜空射出一道耀眼的白光,仿佛是飞碟降落的指引光。到处都是霓虹灯组成的视觉奇迹,还有闪烁的荧光屏在随时报告快乐的消息和某人的好运气,宣告某位歌手、喜剧演员或魔术师将进行演出或者即将到来的信息。所有灯光都在闪烁着、召唤着、邀请着人们进入赌场,参与狂欢。每隔一小时,一座火山都要喷发出光束和火焰;每隔一小时,一艘海盗船都要在海战中爆炸,沉入海底。

穿炭灰色西装的男人沿着人行道逍遥自在地缓缓走着,感受着金钱在整个城市里的流动。如果是夏天,这里的街道将被太阳炙烤得发硬,但他经过的每家店门前都凉爽宜人,那是室内空调传出来的冷气,它们将吹走他脸上的热汗。但现在是沙漠地区的冬季,是他所喜欢的干冷天气。在他的脑中,金钱的流动组成了一个漂亮的矩阵,一个由流动的光线组成的三维立体图。他发现,这个沙漠城市吸引人的地方就是移动的速度,钱从一个地方流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人的手中流到另一个人的手中。对他来说,这一切就仿佛一股高速奔腾的急流,吸引他上街走动,感受这股急流。他对此几乎已经沉迷上瘾。

一辆出租车在街上慢慢跟着他,保持着距离。他没有注意到它,也没有想到要注意它,因为他自己是如此不引人注意,所以被人跟踪这件事情是难以置信的。

现在是凌晨四点,他发现自己闲逛到一家带赌场的酒店,这家赌场已经落伍三十年了,但它仍在营业。等到明天或者六个月后,人们会用定向爆破将它炸掉,然后在原址上建造一个新的快乐宫殿,永远遗忘过去的它。这里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记得他。大厅里的酒吧俗气而安静,空气中弥漫着陈年香烟的蓝色烟雾,楼上的贵宾室里,某人正准备投下几百万美元赌一局扑克。穿炭灰色西装的人坐在吧台旁,位置正好在隔着几层楼的楼上赌局的正下方,就连女侍者都没有注意到他。酒吧里正在放《为什么他不是你》的歌曲,但几乎听不到声音。五个猫王的模仿者,每个人穿着不同颜色的舞衣,正在看酒吧电视里重播的晚间橄榄球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