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5/9页)
赫因泽曼恩凝视着他,他举起拨火棍,把顶端再次插进燃烧的灰烬中。“也许你说得对,”他说,“但没那么简单。你以为我可以离开这个镇子吗,影子?就算我想离开,我也做不到。我就是这镇子的一部分。你打算让我离开这里吗,影子?你准备好杀了我吗?只有杀了我,我才能离开。”
影子低头凝视地板,拨火棍尖拄过的地方,地毯上还有燃烧的火星。赫因泽曼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脚来回一碾,踩灭火星余烬。影子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孩子们的脸,几百个孩子。他们全都用空洞茫然的眼睛凝视着他,头发像海草一样在他们的脸旁缓慢漂浮。他们谴责地看着他。
他知道自己的决定会让他们失望,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别的什么选择。
影子说:“我不能杀你。你救过我的命。”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废物,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他再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动作片英雄或侦探了——不过是另一个该死的出卖朋友的小人,只是冲着黑暗严厉地晃了晃手指,然后就转身置之不理了。
“你想知道一个秘密吗?”赫因泽曼恩问。
“当然。”影子心情沉重地说,他已经快受够这些秘密了。
“看这个。”
赫因泽曼恩站立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小男孩,绝对不会超过五岁,留着很长的深褐色头发。他全身赤裸,只在脖子上套了一根皮带。他身上插着两把剑,一把剑穿透他的胸膛,另一把插在肩膀上,剑尖从胸膛下面露出来。鲜血顺着伤口不停流淌着,从孩子身上一直流到地上,在地面形成一摊血洼。那两把剑古老得难以想象。
小男孩抬头凝视着影子,眼中只有痛苦。
影子心想,原来如此。只有这种办法,才能制造出一位部落之神。无需别人告诉他,他立刻知道了其中的秘密。
首先,你生下一个孩子,然后把他在黑暗中养大,让他看不到任何人,接触不到任何人。接下来的几年里,你把他喂养得很好,甚至比村子里其他孩子吃得还要好。然后,到了第五年的冬天,在黑夜最漫长的那一晚,你把这个惊恐万分的孩子从小黑屋里拖出来,带到篝火的火光中,用一把铁剑和一把铜剑刺穿他的身体。接着,你把这个小孩子的尸体放在燃烧的木炭上用烟熏烤,直到完全干燥。你用毛皮包裹好它,带着它从一个营地迁移到另一个营地,在黑森林的深处,你把动物和孩子献祭给它,让它给部落带来好运。后来,当这具尸体因为年代久远而支离破碎时,你把它易碎的骨头放在一个盒子里,然后崇拜、祭祀这个盒子。再后来,盒子里的骨头都失落散佚、被人遗忘,崇拜这个孩童之神的部落也早已消亡,不复存在。这位孩童之神、这个村庄的好运象征,几乎被人彻底遗忘了,世人记得的只是一个鬼魂或小棕仙,这就是家神[113]。
影子不知道,一百五十年前,到底是什么人的头脑中带着关于赫因泽曼恩的传说,穿越大西洋来到威斯康星州北部。他也许是伐木工,也许是绘制地图的人。
浑身是血的孩子和地板上的血迹突然消失不见了,站在那里的只有一个老人,白发苍苍,脸上挂着鬼精灵似的笑容,毛衣袖子还是湿漉漉的,那是刚才把影子放进浴缸里救他的时候弄湿的。
“赫因泽曼恩?”小屋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赫因泽曼恩转过身,影子也转过身。
“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查德・穆里根的声音很紧张,“破冰车已经压破冰面掉进湖里。我开车经过,正好看见它沉进去了。我想我应该过来告诉你,免得你错过了。”
他握着枪,枪口指着地面。
“嗨,查德。”影子打招呼说。
“嗨,伙计。”查德・穆里根说,“他们给我一张通告,说你在监禁期间死亡,死于心脏病发作。”
“怎么搞的?”影子问,“好像我不断在各个地方死掉。”
“他跑到我这儿来,查德。”赫因泽曼恩说,“来威胁我。”
“不,”查德・穆里根说,“他没有威胁你。我待在这里已经有十分钟了。赫因泽曼恩,我听到你所说的一切,关于我父亲的事,还有关于湖的事。”他朝小屋里走了几步,但是没有举起手枪。“我的意思是,天啊,赫因泽曼恩,开车经过镇子,你根本不可能看不到那个该死的湖,它就在镇子的正中央。真该死,我到底该怎么做?”
“你必须逮捕他。他说他要杀了我。”赫因泽曼恩说,现在的他变成一个住在灰尘弥漫的小屋里、吓得魂飞魄散的老头子,“查德,真高兴你在这里。”
“不,”查德・穆里根说,“你才不会觉得高兴呢。”
赫因泽曼恩叹了口气,他弯下腰,好像已经灰心丧气了,然后突然从火堆里抽出灼热的拨火棍,它的顶端已经烧成亮红色。
“把它放下,赫因泽曼恩。慢慢放下来,举起双手,让我可以看到你的手,然后转身面对墙壁。”
老人的脸上露出纯粹的恐惧,影子都快为他感到难过了。但是,他想起了艾丽森・麦克加文脸颊上被冻结的眼泪,就对他不再同情了。赫因泽曼恩没有动,他既没有放下手中的拨火棍,也没有转身面对墙壁。影子正要起身扑到赫因泽曼恩身上,抢掉他的拨火棍,老人突然把烧红的拨火棍朝查德・穆里根扔过去。
赫因泽曼恩动作笨拙地扔出拨火棍,就那么随手扔过房间,好像只是为了摆个样子走个过场一样。拨火棍刚一出手,他立刻朝门口跑去。
拨火棍擦过查德・穆里根的左臂。
一声枪响。密闭的房间内,枪声震耳欲聋。
头部致命一枪,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穆里根说:“你最好穿上衣服。”他声音呆滞,死气沉沉的。
影子点点头。他走到隔壁房间,打开干衣机门,拉出他的衣服。裤子还有点湿,他还是穿上了。他穿好衣服,没穿外套。他的外套此刻还沉在湖底某处冰冻的淤泥中。还有鞋子,他怎么也找不到。他回到刚才的房间,查德・穆里根已经从壁炉里拖出几根闷燃的木柴。
穆里根说:“这可真是一个警察的倒霉日子,因为他不得不犯下纵火罪来掩盖谋杀案。”他抬头看了影子一眼。“你得穿上靴子。”
“我不知道他把靴子放哪里了。”影子说。
“哦。”穆里根说。然后他对着尸体说:“我很抱歉,赫因泽曼恩。”他抓住老人的衣领和腰带,把他抬起来往前一甩。尸体的脑袋落在敞开的壁炉内,白发立刻燃烧起来,房间里充满烧焦人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