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校产出售(第6/7页)
“吃午饭得等等了,我要先瞧瞧珍的帽子。”丁波大妈说,立即催珍上楼。她俩又聊了好一会,都是所谓老一套的女人之间的私房话。尽管珍对这种谈话还多少有些轻视,但仍得到了莫名的安慰;尽管丁波大妈对服饰之类的看法大错特错,但也无须否认,她建议在某处的小小改动,的确是一针见血。她们又一次说完了帽子的事,丁波太太突然说:
“没出什么事,对吧?”
“出事?”珍说,“怎么了?会出什么事?”
“你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哦,我没事。”珍大声说。她在内心又说:“她肯定特别想知道我是不是怀孕了,这种女人都是这样。”
“我来吻吻你,你介意吗?”丁波太太突然说。
“我介意吗?”珍暗自思忖,“这还真是个问题。我不喜欢别人的吻吗?希望女人们不要以为……”她本想回答,“当然不介意”,但让自己大为恼火的是,她莫名其妙地哭起来了。孩子摔肿了膝盖,或弄坏了玩具时,总是奔向高大、温暖和柔软的大人怀里。那一刻,丁波太太就像是个爱抚婴孩的大人。珍回忆起童年时代时,总是记得她一次次厌恶地拒绝保姆或母亲丰满宽阔的怀抱,并认为这是侮辱她,说明她幼稚。现在,那些一度遗忘的记忆又回来了,有不多的几次,恐惧和悲伤让她心甘情愿地屈服了,屈服带来了安慰。她的人生观反对爱抚和亲昵,可她现在居然并不反感,这可是大相径庭;不过,在下楼前,她还是和丁波太太说她不打算生孩子,只不过是由于太孤独而心情沉重,还做了个噩梦。
午餐时,丁波博士谈起了亚瑟王的传说。他说:“真正奇妙的是,这些故事紧密相关,即便在马洛礼[10]所著的晚期版本中,你有没有发现其中有两派角色?比如桂内维尔王后和兰斯洛特[11],以及所有前台人物,都彬彬有礼,也没有多少不列颠式的作风。但是在他们身后,在亚瑟王另一边,则是摩根[12]和摩高塞[13]之类黑暗的角色。她们都是真正的不列颠人,尽管是亚瑟的亲戚,也多少怀有敌意。此外还有魔法。你还记得那个惊艳的句子吗?摩根女王‘派出所有的女巫,将全国陷入一片火海’。梅林当然也是不列颠人,但对亚瑟王并无敌意。这难道不像不列颠在遭受入侵前夜的场面吗?”
“你想说什么,丁波博士?”珍问。
“嗯,当时会有一段时间几乎完全是罗马社会吗?人们身穿罗马长袍,讲着凯尔特化的拉丁语——这种语言我们听起来会很像西班牙语:并且全都是基督教徒。但在乡间,森林阻绝、偏乡僻壤之处,还会有真正古老的不列颠土王统治的小宫廷,说的语言近似威尔士语,还崇奉着许多德鲁伊宗教。”
“那亚瑟王自己会是其中哪一类呢?”珍问道。在听到“很像西班牙语”时,她心里惊得漏跳了一拍,不过这可真傻。
“这就是问题所在。”丁波博士说,“你可以想象他是个传统不列颠人,也可以说他是一个全副罗马技术的干练将军以及基督教徒。他试图把整个社会团结起来,功败垂成。他自己的不列颠族家人嫉恨不已,而罗马化的那一派人物,如兰斯洛特和莱昂纳尔[14]又看不起不列颠人。所以凯伊[15]才常显得像个乡巴佬,那是因为他有本土不列颠人的天性。当时还总掀起逆流,要把社会拉回到到德鲁伊教统治的时代。”
“那梅林又是什么立场呢?”
“是啊……他是个有意思的人物。事业失败不就是因为他的早逝吗?你从没有惊奇过梅林是个怎样奇怪的角色吗?他不是恶魔,但他是魔法师。他很显然是德鲁伊巫师,却对圣杯[16]了如指掌。他是‘魔鬼的孩子’,但是莱亚门[17]特地说明,给予梅林生命的不一定是邪恶的。你还记得他写道:‘在天空中有各种妖异,有些纯善,而有些为恶。’”
“真让人费解。我以前从没想过这些。”
丁波博士说:“我常常想,梅林是不是代表了某种神力的最后孑余。这种力量在后世已经被人遗忘殆尽,在只有大正大邪之人,也就是只有牧师和巫师才能和超自然沟通的情况下,这种力量已经不可能存在了。”
“多吓人啊,”丁波太太说,她发现珍听得全神贯注,“无论如何,若是真有梅林这个人,那也是古代的事情了,现在他早已寿终正寝,我们都知道他就埋在布莱克顿森林之下。”
“是埋藏了,但是并没有死,故事是这么说的。”丁波博士纠正她。
“啊!”珍不由惊叫起来。但是丁波博士还在大声地自言自语。
“我想知道在国研院开工奠基,开挖这个地方时,会找到什么。”
“泥下面就是水。”丁波太太说,“所以这个地方是不能盖国研院的房子的。”
她丈夫说:“所以就要想一想。如果真是这样,那国研院究竟为什么想来这儿呢?像朱尔斯这样的小个伦敦东区佬,来这里可不会因为突发诗意的奇想,自己披上梅林的斗篷!”
“啊?梅林的斗篷!”丁波太太说。
“是啊,这真是个古怪的想法。我敢说他那帮人中有人很想找到那斗篷。至于他们的个头能不能撑起这顶斗篷,那是另一回事!我想他们可不希望梅林老人家也随之而复活。”
丁波太太猛地跳起来:“这孩子快要昏倒了。”
丁波博士惊愕地盯着珍的脸:“喂!你怎么了,是不是屋里太热了?”
“哦,这太荒唐了。”珍说。
“我们还是去客厅坐会儿吧,”丁波太太说,“来,我扶着你。”
珍在客厅倚窗坐了一会,窗外是草坪,飘零着明亮的黄叶。然后,珍说了她的梦,打算以此来说明自己为何举止荒唐。她说:“我想我现在已经彻底原形毕露了。你们可以开始对我进行精神分析了。”
从丁波博士表情来看,珍真的觉得这个梦让他大为震惊。他喃喃自语:“不可思议,这太不可思议了,两颗头,一颗是阿尔卡山的。这是不是一条假线索呢……?”
“别说了,塞西尔。”丁波太太说。
珍说:“你不觉得我应该接受精神分析治疗吗?”
“分析?”丁波博士说,紧盯着她,好像没听懂她说的话。“哦,我明白了,你是说去看看布里斯艾克先生或者这类医生?”珍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硬是把丁波博士从对别事的沉思中拉了回来,窘迫的是,甚至连她的健康都不在丁波博士的考虑之列。她所陈述的梦境引起了别的问题,但是究竟是什么问题,她怎么也想象不到。
丁波博士看了看窗外。“我最笨的学生刚才又打铃了。”他说,“我要回去学习了,还要听他们读一篇关于斯威夫特的论文,开头肯定是‘斯威夫特降生了’。我还得尽量注意去听,这可不容易啊。”他站起身,手搭在珍的肩膀上,站了一会,说:“听我说,我不会给你任何建议。但是如果你真的决定要找人谈谈你的梦,我希望你首先去找一个人,这个人的地址玛格丽特或我会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