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被征服的城市(第4/8页)
“还没完。”一个人说。
“是啊。”又一个人说。
“现在不会剩多少人了。”
“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去哪,我敢肯定。”
渐渐地,事情的全景清楚了。这是从艾奇斯托来的难民。有些人被赶出了家门,有些人逃难则是因为骚乱不断,更是所谓恢复秩序的行动吓坏了他们。镇子上似乎已经成了恐怖统治的天下。“有人说,昨天有两百人被抓了。”酒馆老板说。“可不是嘛,”那个小伙子说,“那些国研院警察,可都是些刺头,告诉您哪,他们把我家老爷子吓惨了。”他说完时发出一阵笑声。“那些家伙可不能算警察,也不是工人,我听说。”有一个人说,“他们真不该带那些威尔士佬和爱尔兰佬来。”不过人们的评论也就到此为止了。让马克深感震惊的是,聊天的这些人,几乎毫无愤慨之情,甚至对难民们也说不上有什么明显的同情。在座的每个人最起码也知道一起发生在艾奇斯托的暴行;但所有人都认为这些难民肯定是在拼命夸大其辞。“早上的报纸说事态得到了妥善解决。”老板说。“就是。”另一个人表示赞同。土豆脸说:“总会有些人不自在的。”“不自在又有啥用?”另一人问。“总是要继续的,你挡不住。”“我就是这意思。”老板说。马克文章中的词句在他们口中说来说去。很显然,马克和他那帮人干得不错;哈德卡索小姐高估了工人阶级对宣传攻势的抵抗力。
时间一到,马克毫不费力就上了车:汽车实际上是空的,所有的车马都和马克逆道而驰。马克在市场街的顶头下了车,立刻向公寓走去。整个镇子现在风景大变。三栋房子里就有一栋是空的。约有半数的商店打烊歇业。当马克走到高处,走进那个花园豪宅区时,他发现许多宅第已经被征用了,挂上了有国研院标志的公告——国研院的标志是个强健的裸体男子,手持雷电。在每个街角,有时候在路中间,都能看到国研院的警察懒洋洋地坐着或闲逛,戴着头盔,挥舞着警棍,黑得发亮的皮带上挂着枪套,手枪插在里面。他们的脸儿又白又胖,张着嘴慢慢嚼口香糖的样子在马克的记忆中挥之不去。到处都有告示,不过马克没有停下来读一读:布告的标题都是紧急秩序,签名则是费文思通。
珍会不会在家呢?马克感觉,要是珍真不在家,他就受不了了。离房子还有很远,他就不停地拨弄着口袋里的门栓钥匙。前门锁了,这就是说住在底层的哈钦森一家已经走了。马克打开门,走了进去。楼梯上看起来冰冷又潮湿:楼梯转角平台潮冷阴暗。马克一边打开公寓们,一边大喊“珍——”;但他已经丧失希望了。他一走进门,就知道这里没人。一叠未拆的信堆在门内的垫子上。鸦雀无声,甚至连钟也不响。一切都井井有条:一定是珍在某天早晨将屋子上下都“打点”完了,才匆匆上路的。挂在厨房里的,擦茶杯的小抹布干如枯骨:显然在二十四小时内没人用过。碗橱里的面包已经变质了。有个罐里装了半罐的牛奶,但是牛奶已经稠厚得倒不出来。马克虽然已经承认了家里没人的事实,可还是在几间屋子里跌跌撞撞了许久,凝视着这间无人的公寓里弥漫的陈腐和感伤气息。不过很显然,在这里发呆徒劳无益。马克心头徒生一股无名之火。珍为什么没有告诉他自己已经离家了?或者是别人把她带走了?也许有人给他留了条子。马克从壁炉架上拿起一堆信,可这些信原本是他自己放在这里,打算回信的。然后他发现在桌上有一个信封,写着寄给温德河彼岸丁波家的丁波太太。原来是那个该死的女人来过!马克觉得,丁波夫妇一向就不喜欢他。很可能是他们请珍和他们住在一起。然后肯定就说马克的坏话。他一定要去诺森伯兰,去见丁波。
他被丁波夫妇给惹火了,这个念头如启示一般在马克心头生出。作为一个深受伤害的丈夫,在寻找自己的夫人,大吼一番,这相对于这段时间他不得不委曲求全的生活,是个快意的解脱。在去镇上的路上,他停下来小酌。当他来到布里斯托酒吧,却看到上面贴着国研院的公告,他几乎脱口而出“啊,真该死”,然后转身走开,可他突然想起他本人就是国研院的高级官员,不是一个不能进布里斯托酒吧的老百姓。门口有人问他的身份,马克告诉他们,他们就立刻逢迎巴结起来。火炉暖暖的。这一天让他筋疲力尽,马克觉得应该喝上一大杯威士忌,然后又要了一杯。从他一开始打算向丁波夫妇大闹一场开始,他的想法已经转变,此时,转变已经彻底完成了。部分是由于艾奇斯托的状况,他内心有个想法认为,所有这些国研院显示力量的地方,都明白地说明了,说一千道一万,作为国研院的自己人比做外人要强得多,合适得多。即便现在也是如此……他是不是把这个谋杀指控的事态看得太严重了?当然了,这就是威瑟的领导风格:他喜欢让每个人都头悬利剑。这不过是个让他留在伯百利,去把珍接来的伎俩。不过,要是真的想一想,又有何不可呢?她又不能再迷迷糊糊地一个人过下去,作为一个职责重大、身居要职的人的妻子,她也要学会如何周旋在社交场上。无论如何,首先要去见那个叫丁波的。
他离开布里斯托酒吧时,按他自己的说法,感觉是焕然一新。他确实是换了个人。从此时开始,直到最终决断的那一刻,他内心这个新人飞速成长,直到消亡为止,和他自己一样,都完整丰满。他的想法从一边飞速滑到另一边,他的青春也就这样迎来了正式成人的那个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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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进。”丁波在自己的屋里说,这里是诺森伯兰学院。他刚刚辅导完今天最后一个学生,正准备这就起身去圣安妮。门打开时,他说道:“哦,是你啊,斯塔多克。”“请进。”丁波先生尽量让语气自然些,其实他对马克会突然造访很惊讶,而且看到马克本人时也大吃一惊。在他看来,斯塔多克的脸自从上次见面以来大不一样了;他长胖了,更苍白了,举止中还有一种以前未见过的粗俗。
“我来是问你珍的事,”马克说,“你知道她在哪吗?”
“我怕是不能告诉你她的地址。”丁波说。
“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
“我不能告诉你。”丁波说。
按马克的计划,此刻他应该开始态度转为强硬。不过他进屋之后,原先的感觉就不同了。丁波一向对他彬彬有礼,马克一直都觉得丁波不喜欢他。但这也没有让他讨厌丁波。这只是让他在丁波先生在场时,内心不安,反而口若悬河地来讨好丁波先生。马克的坏毛病里也没有睚眦必报这一点。因为马克希望人家赏识他。若是有人怠慢了他,他不会想着如何报复,而是想着说什么精彩的俏皮话,或者是一展长才,以获得那个怠慢他的人的欢心。要说他什么时候为人刁蛮,那也是对下不对上的,是针对那些弱小的和圈外人,那些恳请他关照的人,而不是对上,对那些不关照他的人。他可是个好马屁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