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风雨之夜(第5/7页)

“他也曾经很可怕。”导师说,“你对诸神说得很对。这些天使总体上说,不是绝大部分人的好伙伴,即便他们是好天使和好人。圣保罗[4]的文章里都写了。可是对于马莱蒂本人来说,情况就变了:使其发生改变的,是在伯利恒[5]发生的事。”

“就快要过圣诞节了。”艾薇告诉大家。

“那时候麦格斯先生就会和我们在一起了。”兰塞姆说。

“就这么一两天,先生。”艾薇说。

“那恐怕不光是风声吧?”格雷斯·艾恩伍德说。

“我听起来觉得那是一匹马。”丁波太太说。

“喂!”迈克菲一跃而起,“赶快闪开,巴尔蒂图德先生,让我穿上胶靴。又是布劳德家的那两匹马,又在乱踩我的芹菜地了。要是你让我老早就去报警就好了。这人为什么就不能把这两匹马老老实实地关着——”他边说话边套着橡胶雨衣,说的什么也听不清楚。

“卡米拉,请给我拐杖。”兰塞姆说,“回来,迈克菲。我们一起到门口去,你和我,女士们都不要动。”

在座的人中,有些从来没有见过导师有这种表情。四个女人静静坐着,好像变成了石头,眼睛都瞪得大大的。兰塞姆和迈克菲独自站在餐具室里。后门连着门铰链,在风中摇晃不已,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敲门。

“现在开门,你也躲在门后。”兰塞姆说。

迈克菲拔了一下门栓。然后,无论他本人是否有心服从导师的命令(这一点永远也搞不清了),暴风就冲开大门,撞到墙上,他本人也顿时被压在门后。兰塞姆一动不动,拄着拐杖向前探身,借着餐具室里的灯光,看到漆黑一片中有匹高头大马的身影。马浑身是汗,黄牙毕露,鼻孔张大发红,耳朵贴着脑袋,眼睛如火炭燃烧。马直驰到门口,蹄子甚至都搁在门槛上。马身上既没有马鞍,也没有马镫或笼头;可就在此时,一个人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此人看起来极其高大健壮,几乎是个巨汉。他微微发赤的胡须和头发被风吹得满脸都是,很难看出来者何人;直到他上前一步,兰塞姆才注意到他的衣着——一件褴褛不堪、尺寸太小的卡其布大衣,鼓鼓囊囊的裤子,还有露出大脚趾的靴子。

◆〇◆

在伯百利的一间大屋里,炉火明亮,葡萄酒和银餐具在靠墙的桌子上熠熠闪光,一张大床居于正中,副总监意味深长地沉默着,看着四个年轻人恭恭敬敬,像大夫一样小心翼翼地抬进一具沉甸甸的担架。他们揭开毯子,将担架上的人放在床上,威瑟的嘴就张得更大了。他兴趣很浓,甚至有一瞬间他脸上那种模糊的表情都变得有条有理起来,像是个普通人了。他所见的是一个裸体的人,还活着,不过显然还没清醒。威瑟让仆人们在那人脚边放上热水瓶,脑袋下垫上枕头:仆人做完就退下去了。威瑟把一把椅子拉到床脚,坐下仔细观摩睡汉的面容:他的脑袋很大,可能是因为白胡子蓬乱,长长的白头发又纠缠在一起,所以显得脑袋更大。脸上饱经风霜如刀剑刻蚀,露出来的脖子则老得瘦骨嶙峋。他的眼睛闭着,嘴上还有抹淡淡的微笑。整体看上去的感觉还真说不清楚。威瑟盯着看了很久,时而转转头,看看从不同的角度看上去是如何——他似乎在找一个什么特点,却没有找到。他这样坐了快有一刻钟;门打开了,弗洛斯特教授轻轻走了进来。

他走到床边,弯下腰去,仔细观看那陌生人的脸庞,然后又走到床的另一侧,再作观察。

“他睡着了?”威瑟悄声说。

“我想没有,他更像是入定了。具体到底是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我想,你觉得肯定是他吗?”

“在哪里找到他的?”

“在距离地穴入口四分之一英里处的一个山谷里。他们基本上一路顺着脚印找到了他。”

“地穴里是空的?”

“是的。你走后不久,斯通给我打电话汇报了。”

“你要准备打发斯通了?”

“是的。可这个你怎么看?”他瞅瞅床,示意弗洛斯特。

“我想就是他。地点是对的。而且以别的理由都难以解释此人为什么裸体。其颅相也和我想的一样。”弗洛斯特说。

“可是这脸呢?”

“是啊。有些特征确实让人担心。”

“我可以发誓,我知道大师会长什么样,甚至也知道长什么样的人能被培养成大师。你明白的……一眼就能看出史垂克或者斯塔多克能行;而哈德卡索小姐尽管禀赋卓越,却不行。”威瑟说。

“是啊,可能我们得准备好,他……也许非常粗野。谁知道亚特兰蒂斯世界的魔法到底是什么样的?”

“当然了,我们一定不能——呃——目光短浅。我们要假设,那个时代的大师们并不像现在一样和普通人截然不同。我们今天不得不扬弃所有感情甚至本能的因素,而在大亚特兰蒂斯,当时感情和本能却是可能接受的。”

“不是要设想到这一点,而是必须设想到这一点。我们不该忘记,整个计划都建立在不同的法术重新融合的基础之上。”

“正是如此。可能我们和诸神联系——受了他们不同于我们的时间比例影响——会忘记以我们人类的标准衡量,我们和古代的时间跨度有多大。”

“你看,那边这位并不是来自五世纪的。他代表的是某种远为古老的传统在五世纪的传承。这个传统早在大灾难[6]之前就已经传承下来,甚至更早于原始德鲁伊时代;这个传统可以上溯到努密诺的时代,在冰河时代之前。”

“这整个实验可能比我们预想的更冒险。”

“我之前就曾经表达过这样的愿望,你不要总是在我们的科学讨论中插入这种情绪化的伪判断。”弗洛斯特说。

“我亲爱的朋友,”威瑟看也不看他,“我很清楚,你刚才说的这个问题,你和诸神之间已经讨论过了。我很清楚。毫无疑问,我想你也很清楚,关于你自己的做事方式中一些足堪非议之处,诸神和我之间也有过讨论。天威难测这种管理方式,用来约束手下时是很合适的,要是打算用在我们自己中间,那没有比这更无用,或者说更危险的了。我是为了你的利益考虑才斗胆指出这点。”

弗洛斯特没有回答,却对威瑟做了个手势。两个人都沉默了,紧盯着床:睡汉睁开眼睛了。

一睁开眼睛,整张脸突然就有了表情,但这个表情是何意味,他们却看不出来。睡汉似乎在看着他们,但他们却不清楚究竟有没有看见他们。几秒钟之内,威瑟觉着那醉汉脸上的表情主要是谨慎,却没有任何强烈或不安的表情。这是一种习以为常、并不明显的的戒心,似乎说明此人是平静地,甚至达观地忍受了多年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