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快要融化的女孩(第5/8页)
罗兰一惊。每当他未来的岳母大人跟他说话时,他都会一惊:“呃,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我想,管家有一个,我母亲的纺车还锁在高塔里……别处嘛,总会有几部备用。我父亲喜欢——他生前喜欢——看到别人手头有活儿要忙。然后呢……我真的不清楚了。”
“我会派人在整座城堡里搜查一遍,然后把每一部纺车都毁掉!”公爵夫人说,“不过要我说,这个小巫婆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大家都知道邪恶巫婆和纺车的故事吧?纺锤在手指头上刺一下,咱们就全都要沉睡一百年!”
丽迪莎这么半天一直站在那里抽着鼻子,现在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妈妈,你从来都不让我碰纺车,你知道的。”
“以后你也永远不可以碰那种东西,永远不可以,丽迪莎,一辈子都不可以。纺车什么的都是给干粗活的人用的,你是一位大家闺秀。仆人才纺线呢。”
罗兰的脸涨红了。“我母亲原来经常纺线,”他审慎地说,“有时候她在高塔里纺线,我就坐在一旁陪着她。她的纺车上都镶嵌着珠母。谁也无权擅自处理它。”站在铁栅栏这边,蒂凡尼想,罗兰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稍有一点善意、稍有一点良心、稍有一点常识的人都不会再和他对着干了。可是公爵夫人却连这点素质都没有,可能她觉得这些素质太平凡了,不值得保留吧。
“我还是坚持——”她说。
“不行。”罗兰说。他的声音不大,可是里面自有一种安静的力度,胜过大吼大叫,这声音还是那样意蕴深长,足以镇住一群奔跑的大象,或是镇住一位公爵夫人。但她对自己的女婿那样狠地瞪了一眼,好像是在对他说,等她将来有时间了,一定要想个办法让他难受难受。
出于同情,蒂凡尼说:“哎,我刚才提起纺车,纯粹是为了搞笑的。那种事早就不存在了。而且我觉得可能从来都没存在过。我是说,人们一睡就是一百年,听凭树呀草呀的长起来把宫殿覆盖,那可能吗?为什么植物不会和人们一起陷入沉睡呢?如果它们真的那么长啊长,比如黑莓的枝条吧,恐怕都要长到人的鼻孔里去了,那样一来人不就醒了吗?再说了,下雪的时候怎么办?”说到这里,她的注意力被丽迪莎吸引过去了,因为丽迪莎脑子里刚刚蹦出来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漏网心思,蒂凡尼决定先把它记下来,稍后再仔细琢磨。
“哼,我算是看出来了,一个女巫走到哪里,就会给哪里带来不和。”公爵夫人说,“所以你还是好好在这里待着吧,直到我们决定放你走为止。我们对你已经够好的了。”
“那么请问一下,罗兰,你想对我爸爸怎么说呢?”蒂凡尼特别甜美地问。
他好像挨了一记重拳。如果阿奇先生听到风声,也许真会给他一记重拳。一旦这位父亲知道他最小的女儿正和一群山羊关在一起,罗兰就真的需要一大群卫兵才能保障他自身的安全了。
“我来告诉你怎么办吧,”蒂凡尼说,“你就说我留在城堡里,有一些重要的事务要处理,不就行了吗?咱们可以拜托中士布莱恩去给我爸捎个信,他听了肯定不会不高兴的,你说呢?”她故意用了反问的语气。罗兰听了点点头,公爵夫人却忍不住又发难了。
“你爸爸只不过是男爵的佃户,应该是男爵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才对!”
罗兰拼命地想保持镇定,不让脸上流露出羞惭之色。从前阿奇先生为老男爵干活的时候,他们两人都像明白事理的人一样,达成过一种比较明智的共识,那就是阿奇先生会按照老男爵的吩咐去做事。但前提是老男爵吩咐的必须是阿奇先生愿意做的事,或者是有必要去做的事。
“忠诚”的要义也就是如此,蒂凡尼的爸爸有一次告诉她,如果各种各样的正派人都能懂得普通人也拥有权利、责任和自尊,大家就都能好好的。这种情形下的忠诚也就意味着一种尊严。而人们之所以如此在乎这份尊严,是因为它差不多就是一个人所能拥有的全部财富(当然了,这个人的财富可能还包括几张床单、几口锅、坛坛罐罐、不多的几件工具和几把刀叉)。这种共识不言而喻,有脑子的人都能领会它:你当个好主人,我就是你的好佃农;当你真诚待我的时候,我也会用忠心回报你。这是个良性循环,如果它不遭到破坏,就会一直循环往复地运转下去。
可是罗兰现在却不得不扮演一个破坏者,或者说是默许公爵夫人替他来做破坏者。他的家族管辖白垩地已经好几百年了,这是有书面记载为证的。而阿奇家的先人是何时来到此地的呢?关于这一点没有留下什么记载——主要是因为那时候还没有发明纸张吧。
虽说眼下没有什么人支持女巫——想起她们,就让人们心烦意乱——可罗兰最不希望见到的还是阿奇先生来为他的女巫女儿讨说法。虽然已是满头华发,但这位阿奇先生还是能问出一些非常不好回答的问题。算了,还是不要让罗兰为难了,蒂凡尼想,现在我也应该留在城堡的,我已经从丽迪莎那里找到了一点线索,接下来还要顺藤摸瓜才好。于是她大声说:“我倒是不介意留在城堡里。我也同意你们的说法,咱们确实有必要防止意外的发生。”
听到她的话,罗兰显然松了一口气,公爵夫人却转向中士布莱恩,问:“你能确定她是被锁在里面的吗?”
布莱恩站得笔直。他本来已经站得够直的了,现在都快踮起脚尖来了:“是的,夫——尊敬的夫人阁下,就像我说过的,只有一把钥匙能开这扇门,它现在和别的钥匙一起装在我口袋里呢。”他拍了拍自己右手边的衣袋,里面传来哗啦哗啦的一阵响。这响声大约让公爵夫人很满意,她说:“那就好,中士,我想今天晚上我们都能睡个好觉了。我们走吧,罗兰,你务必扶好丽迪莎。我怕她又该吃药了——天知道那个讨厌的丫头都跟她说了些什么鬼话。”
蒂凡尼目送着他们离去,只有布莱恩还没走,他还有点良知,还知道不好意思。
“能请你过来一下吗,中士?”
布莱恩叹了一口气,朝着铁栅栏走近了一点:“你不是要捉弄我吧,蒂凡尼?”
“当然不是了,布莱恩,我希望你也不要做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我相信你不会吧。”
中士闭了一下眼睛,不舒服地哼哼着:“你又想玩什么花样对不对?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我这么跟你说吧,”蒂凡尼说着,探身向前了一些,“你觉得今天晚上我还留在牢房里的可能性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