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快要融化的女孩(第7/8页)

因此,由于城堡里从来没有谁对地牢特别感兴趣过,所以大家全都忘掉了地牢里还有一个烟囱。此时蒂凡尼为什么会抬头张望呢?她是在看着高处那一小块蔚蓝,犯人会把它叫作“蓝天”。而她呢,等到天黑一点,就会把它称为“出口”。

真正使用起来,这个烟囱出口要比她预想的难用一点:它太小了。如果蒂凡尼坐在扫帚上的话,就钻不出去,所以她只能抓着扫帚尾巴,用脚蹬着烟囱壁,让扫帚把她拽出去。

至少她清楚屋顶这一带的布局。所有的孩子都清楚这里的布局。白垩地长大的孩子,哪个没爬过城堡,哪个没把自己名字刻在屋顶的铅皮上过?很有可能,紧挨着他名字的,还有他爸爸的名字,他爷爷的名字、太爷爷的名字,甚至太爷爷的爷爷的名字……这许许多多的名字可以这样被辨认下去,一直到刻痕都模糊不清为止。

所谓城堡,要点就是,如果你不想让别人进来,别人就休想进来。所以这里只有靠近屋顶的墙上有窗户,最好的房间也在这一区。罗兰很早以前就搬到他父亲的房间里去了——蒂凡尼知道这一点,因为是她帮他把东西搬过去的。那时候老男爵终于服软,承认自己身体太弱,再也爬不动楼梯了。公爵夫人住在那间大客房里,它位于罗兰的房间和少女塔之间——这座塔真是名副其实——丽迪莎现在住在里面。也许没人会这么想,但事实就是如此:新娘的妈妈会睡在新郎和新娘中间的那个房间里,她的耳朵可能随时都是竖起来的,准备监听到什么不应该有的卿卿我我的声音。

蒂凡尼在幽暗的走廊里悄然前行,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时,她轻巧地躲进了墙壁内凹的地方。来的是一个女仆,她用托盘端着一只罐子,公爵夫人的房门突然“砰”的一声打开了,吓得女仆差点把罐子打翻。公爵夫人气呼呼地瞪着她,好像是要看出有没有谁在捣鬼似的。等到女仆再次迈开步子的时候,蒂凡尼悄悄地跟在后面走着,还用上了她那个小把戏:让自己变成了别人看不到的样子。女仆端着托盘走到一扇门边,守在那里的卫兵满怀期待地抬起头来,却听到女仆凶巴巴地告诉他去楼下吃晚饭。然后她走进了房间,把托盘放在了大床边。离开的时候,她还有点疑心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丽迪莎躺在大床上,身上好像覆盖着新落下的白雪。可仔细一看,你会发现那其实都是揉皱的手纸,这真是挺煞风景的。而且还是用过的手纸。在白垩地,手纸是很稀罕的,它太贵了。就算你把用过的手纸摊开了在火前面烤干,留着二次利用,也没人会说你小气。蒂凡尼的爸爸说,他小时候都是拿老鼠擤鼻涕的,不过,他可能是为了吓得她尖叫,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现在,丽迪莎非常不淑女地哼哧一声又擤了一下鼻涕,让蒂凡尼惊奇的是,她还在房间里狐疑地四处打量,嘴里问着:“喂?有人在吗?”——这种问题,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它问了跟没问一样。

蒂凡尼让自己变得更不显眼了一些。运气好的时候,就连威得韦克斯奶奶都会被她糊弄住的,丽迪莎这么一个爱哭鬼当然没理由识破她。

“我可以大声喊人的,你知道。”丽迪莎说着,还在四处张望,“我的门外就有个卫兵!”

“不过他已经下楼吃饭去了,”蒂凡尼说,“要我说,他真不怎么敬业,他应该等到有人来换班的时候再走才对。我觉得,你妈妈更在乎的是她的卫兵们穿得好不好看,而不是他们的脑子好不好用。就连我们的实习卫兵普莱斯顿都比她那些卫兵靠得住。他可以在一个地方待好半天都不被人发觉,非得等到他来拍你肩膀的时候,你才知道他在那里。你知道吗?当有人在说话的时候,我们一般不会扯开嗓子大喊大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这样。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要懂礼貌吧。如果你还是执意要喊要叫呢,就先容我对你指明一点,假如我想加害于你,我早就动手了,你觉得呢?”

接下来的沉默长得让蒂凡尼有点难受。终于,丽迪莎开口了:“从方方面面来讲,你都有理由生我的气。你很生我的气,对吧,蒂凡尼?”

“现在不生。顺便说一句,你的牛奶还不喝吗?再放就要凉了。”

“我不喝,我一般都是把它端到厕所去倒掉的。我知道这样浪费食物很不好,我知道还有很多穷人家的孩子在饿肚子,要是给他们在睡前喝上这么一罐热牛奶,他们准会乐坏的。可是他们也消受不了我这一罐。因为我妈妈让女仆往里面放了安眠药。”

“什么?”蒂凡尼不敢相信地问。

“她觉得我需要吃药,其实我不需要。你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就像蹲监狱一样。”

“嗯,我想我知道蹲监狱是什么滋味。”蒂凡尼说。躺在床上的丽迪莎一听,又哭了起来,蒂凡尼赶快“嘘”了一声,让她保持安静。

“我没想让事情变得这么糟。”丽迪莎说着,使劲擤着鼻子,好像吹响出猎的号角一样,“我只是想让罗兰别那么喜欢你。你没法想象我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他们给我最大限度的自由就是让我动笔画个画儿,而且还只能画水彩画。连炭笔素描都不行!”

“哦,是吗。”蒂凡尼心不在焉地回答,“罗兰原来常给戴弗勋爵的女儿艾尔丹写信,她好像也总是在画水彩画。画水彩画是不是一种惩罚呀?”

丽迪莎也没有留心蒂凡尼在说什么。“你多好,不用整天坐着画画。你可以飞来飞去,”她说,“给别人下命令,做好多有意思的事。唉,我小的时候也想成为女巫。可惜我没那个福气。我金发飘逸、肤色白皙,又生在富贵人家,可这有什么好的?这样的女孩是不可能成为女巫的!”

蒂凡尼微笑了。真相就要揭开,现在一定要表现出鼓励和友好的姿态来,才能防止丽迪莎的泪水再度决堤,把她们两个都淹掉。

“你小的时候,有没有看过什么童话故事书?”

丽迪莎又擤了一把鼻涕:“哦,有啊。”

“会不会是那一本呢?就是第七页上画着一个特别可怕的矮精怪的那一本?我每次翻到那页的时候,都要把眼睛闭上。”

“我是用一根黑蜡笔把它全都涂黑了。”丽迪莎低声说着,好像把这件事这么一讲,她心里就卸去了什么负担似的。

“你不喜欢我,所以你决定用魔法来对付我……”蒂凡尼用更轻的声音说,因为丽迪莎实在是太脆弱了。瞧,她伸手又想去拿纸巾,只不过她的眼泪一时有点供不应求——后来的事实证明,这种供不应求只是暂时现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