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灰烬落于干草之上(第6/31页)
不管纪律是否松懈,营地中还是显得相当忙碌,军人的生活本来就比农夫的要繁忙许多。一些人在察看拴马栏绳后面的马匹,旗手们在检阅排成队列的士兵,还有几百名劳工和马夫在装卸马车,照顾拉车的驮马。每天都会有一队队马车从东、西两个方向进入或离开这座营地。伊图拉德很欣赏霄辰军队的后勤工作效率,那些面容阴森、满脑子迷梦的真龙信众差不多已经被霄辰人彻底赶出了塔拉朋,虽然伊图拉德没办法把他们全部收归旗下,但已经从他们那里得到不少情报。这座营地中储备了从靴子、刀剑、箭矢、马蹄铁到水囊的各种物资,足够把数千个赤条条的男人装备成精锐部队,摧毁它,霄辰人肯定会感到痛。
伊图拉德放下望远镜,将一直嗡嗡叫的绿苍蝇从面前赶走,但立刻又有两只飞了过来。现在塔拉朋有许多苍蝇,它们总是会在一年中这么早的时候就出现在这里吗?按计划,等他到达阿拉多曼的时候,苍蝇应该刚刚在他的家乡出现。对于这个计划能否成功,他并没有绝对的信心。不,不能有这种负面想法。这种想法会让苔馨不高兴,让她不高兴可不是聪明的做法。
那座营地里大部分的人都是受雇劳工,不是士兵,霄辰人顶多只有百来个。不过,昨天中午时有三百个披挂彩纹铠甲的塔拉朋人骑马进入营地,使得那里的军队规模扩张超过一倍,这让他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昨天日落时,又有一队同样规模的塔拉朋人进入营地,他们草草吃过晚饭后,就把毯子随意铺在营地各处,进入梦乡,对士兵而言,蜡烛和油灯都是奢侈品。营地里还有一个戴着那种银索的女人,一名罪奴,伊图拉德一直希望等她离开再动手,罪奴不可能长期滞留在辎重营地里。但今天是定好的日子,伊图拉德不能让那些塔拉朋人有证据指责他畏缩不前,这样,他们之中肯定有人会找理由反悔。他知道他们不会追随自己太久,但他在今后的几天里仍然迫切需要尽量多的人手。
他将目光转向西方,这次他没有举起望远镜。
“就是现在。”他低声说道。仿佛听到他的命令,两百名戴着锁链甲头巾的骑士从西边的树林中冲了出来,又马上停住脚步,努力控制着腾跳跃动的坐骑,同时不住地挥舞着钢锋骑枪。他们的指挥官正在他们面前策马来回疾奔,用力挥动手臂,显然是要让他们重新整好阵线。
因为距离过远,伊图拉德即使用望远镜也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孔,但他能想象在阵前挥手下令的拓恩耐·蓝纳赛特脸上的怒容。那名身材矮壮的真龙信众迫不及待地要与霄辰人一战,甚至不去考虑要避开实力强大的霄辰部队。从跨过边境的第一天开始,伊图拉德就不得不耗费很大的精力劝说他要谨慎。昨天,当他终于能刮掉胸甲上代表向霄辰人效忠的彩色条纹时,他显得异常高兴。不过这些都没关系,只要他能够在最低限度上履行诺言,服从伊图拉德的指挥就行。
当距离蓝纳赛特最近的霄辰哨兵没命地朝小镇和霄辰营地跑去时,伊图拉德也将注意力转回营地上,并再次举起望远镜。营地里的人已经不需要哨兵的警告,那里的日常工作全部停止下来。一些人正朝着小镇对面的人马指指点点,其他人却只是呆呆地盯着这支部队。无论士兵还是劳工,他们都不曾想过这样的部队会对他们发动袭击。他们的确在提防艾伊尔人。但霄辰人一直都认为塔拉朋人是忠于他们的,迄今为止,他们这种想法都没错。伊图拉德迅速瞥了小镇那里一眼,看见人们站在街上,也在看着这些突然出现的骑兵,镇民们当然更不会想到这支部队将要袭击他们。伊图拉德突然想,如果最终证明霄辰人是正确的呢?当然,他绝不会跟任何塔拉朋人提起这个想法。
训练有素的军人面对这种场面不会发呆太久,在营地里,士兵们已经开始朝自己的坐骑跑去,许多战马还未备鞍,但马夫正以最快的速度做这件事。大约八十余名霄辰弓箭手排成队列,从瑟朗拿的街道上跑过,这才让镇民们感到危险,人们纷纷抱起小孩,并催促着大一些的孩子朝他们以为安全的房子里跑去。没多久,街道上就只剩下披挂彩漆盔甲和怪异头盔的霄辰弓箭手。
伊图拉德将望远镜转向蓝纳赛特,发现那家伙正率领他的部队向前冲锋。“等等!”他吼道,“等一等!”
那个塔拉朋人仿佛又听到他的命令,终于举起一只手,制止了部下的冲锋。他们距离小镇至少还有半里或更远些,这个鲁莽的傻瓜应该让部队停在距离小镇一里外的树林边缘,并且让部队显得散乱不堪,可以被轻易击溃的模样。但伊图拉德也只能满足于现状了。他想要搓一搓左耳垂上的红宝石,又立即克制住这种欲望。现在,战争已经开始了,在战争中,你必须让那些跟随你的人相信你拥有绝对的冷静和绝对的信心。情绪可以成为一个有力的盟友,指挥官的情绪能够迅速感染他的士兵,但一个愤怒的人会做出愚蠢的事情,让自己的部队毁灭,输掉战争。
他碰了碰脸颊上的半月形美丽花饰——一个人在这样的日子里应该表现出他最好的形象。然后,他开始缓慢地深呼吸,直到确信自己的内心和外表一样冷静镇定后,他又将注意力转回营地。那里大多数塔拉朋人都已经上了马,但首先开始行动的是二十几名霄辰骑兵,统率他们的是一名头盔上有一根细羽毛的高个子霄辰人。他们跑进小镇后,塔拉朋人才跟随他们进入镇上的街道,这支队伍的尾部是昨天最后一批赶到的塔拉朋人。
伊图拉德透过房屋的缝隙,审视着那名率领骑兵队伍的军官。一根羽毛可能代表他的军阶是中尉或少尉,这种军阶可能有还未长出胡须、第一次指挥战斗的年轻人;也可能有头发花白,会在你犯错时立刻拿下你的脑袋的老兵。那名罪奴也在霄辰人的骑兵队里,她同样骑在马上,系住她脖子的银索另一端连在另一个骑马女人的手腕上。伊图拉德听说这种牵着罪奴的女人被称作罪奴主,但让他感到奇怪的是,罪奴用力催赶着坐骑,仿佛像罪奴主一样迫不及待地要加入战斗,丝毫不像是个被铐住的奴隶或囚徒。也许……
突然间,他的呼吸堵在喉咙间,一切关于罪奴的想法都从他的脑海中溜走了。小镇的街道上有七八个平民男女结成一群,走在奔驰的马队前面,仿佛根本没听见身后雷鸣般的蹄声。那些霄辰人就算想停下来,也没时间了。而且在前方有敌人时,骑兵队突然停住肯定是不明智的举动。那名高个子军官连缰绳都没抖一下,就撞倒那群人。他是个老兵。伊图拉德低声为那些死者做了祈祷,放下望远镜,随后的情景,他已经不需要用望远镜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