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梦魇伏行(第2/5页)
我们来了,兄弟。我们来了,犊牛。
脑海中的这段话让他觉得好像有铜钟在耳边鸣响,整个身体也为之震颤。这是狼群向他发出的讯息。它们一共有几十只,它们的思想同时冲入了佩林的神经,正如同他清楚地感觉到它们的躯体也同时冲入了这片洼谷。它们都是有普通人腰部那么高的山狼,灰白相间的身体箭一般地冲出夜色,在两条腿们惊讶的注视中纷纷扑向了那些扭曲者。狼的意念充盈在佩林体内,几乎让他忘记了自己的人类躯体。他的眼眸凝聚着周围的光线,反射出金黄色的光芒。半人停下脚步,露出犹豫的神情。
“隐妖。”佩林用粗重的嗓音吼道,但另外一个名字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那是狼群告诉他的。兽魔人,扭曲者,在暗影之战中,混合人类和野兽之血造出的生灵,它们已经相当邪恶,但魔达奥——“永灭者!”犊牛厉声呼吼。他咧开嘴,发出一声激越的狼嚎,扑向了魔达奥。
魔达奥如同毒蛇般跃动,步伐繁复而致命,黑色的剑刃发出闪电般的突刺。但它的敌人是犊牛。他手中有钢铁的长角,他是群狼的一员,是一头狼,任何一头狼为了能看到一名永灭者被杀死,都宁可死上一百次。隐妖在他面前后退,凶毒的黑刃现在只能竭力抵挡他的劈斩。
腿筋与喉咙,这是狼习惯攻击的地方。犊牛突然俯下身,单膝跪倒在隐妖的身侧,战斧划过了这名半人的后膝。半人发出凄厉的嚎叫。如果在以前,这样的哀嚎必定会让他骨栗齿寒,但他现在只是冷冷地看着这名半人——永灭者栽倒在地,用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仍然紧紧握着黑剑。但没等它将剑刃刺出,犊牛已经再次挥下了斧头。魔达奥的脖子被斩开了大半,头颅随着斧刃的冲击向后甩去,挂在它的背后。但被它单手撑住的躯体并未倒下,另一只手则开始疯狂地挥动手中的黑剑。永灭者总是不容易被杀死。
透过群狼的眼睛,佩林看到兽魔人像风中枯木,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嘴里发出连串的哀嚎。这不是因为狼和两条腿的攻击。这些兽魔人和这名魔达奥是联系在一起的。魔达奥死了,它们也活不成。
强烈的欲望推动着犊牛,鼓舞他冲下山坡,加入他的兄弟,去消灭扭曲者,去杀死剩余的永灭者。这欲望强烈到让他再也想不起别的事情,除了心里最后一丝人类残余的意识朝他发出的呼喊:莉雅。
他扔下战斧,轻轻地把她抱起来。鲜血覆盖了她的脸,她的眼睛直直地凝视着他,眼里写着死亡。佩林觉得那双眼睛里还有着一份责备,对他的责备。“我尽力了,”他告诉她,“我竭尽全力想救你。”她的凝视没有改变。“但我还能做什么?如果我没有杀死它,它还是会杀了你!”
来啊,犊牛。来杀扭曲者啊!
狼性在他心中跳跃,充盈他的身体。佩林将莉雅轻轻放下,拾起地上的战斧,斧刃闪烁着血色的光泽。当他奔下岩石山坡时,眼里射出骇人的光芒。他是犊牛。
零星分布在山谷各处的大树,如同火炬般剧烈地燃烧着。就在犊牛冲入战局时,火舌跳上了一株老松,燃烧的松脂爆发出刺眼的白光,让整个谷地的夜幕充满了闪电过后那种闪烁的蓝光。这时,岚正全力迎战另一名魔达奥,古代两仪师打制的利剑对上了从萨坎鞑——煞妖谷的阴影中出来的黑刃。罗亚尔挥舞着一根桅杆般的大棍,靠近他身边的兽魔人全都被他打倒在地。人类在跃动的阴影中与兽魔人奋力作战,但夏纳两条腿的杀伤力远远不及犊牛——佩林。
狼群中兄弟姐妹三四个各组成一个小群体,灵活地避开镰刀般的大剑和长钉战斧,如闪电般来回窜跃,咬断腿筋,撕裂咽喉,一一夺取敌人的性命。它们的攻击没有章法,不讲荣耀,不存怜悯。它们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杀戮。犊牛加入了其中一个群体,斧刃就是他的利齿。
他不再去想什么战斗了,他和他的兄弟们眼里只有杀戮,只有兽魔人。一个,一个,又是一个,直到一个不剩。不止眼前没有,其他地方也不能有。他有种要扔下斧头,用牙齿去攻击的渴望。他想用四肢奔跑,就像他的兄弟们一样,跑过高山,踏遍深雪,去追踪逃逸的鹿。寒风为他梳理皮毛,他与兄弟们共同嚎叫。兽魔人在他黄眼睛射出的目光中惊惶失措,更甚于面对其他山狼的时候。
几乎同样突兀地,他发现谷地里再没有站立的兽魔人了,但他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兄弟们正在追逐逃走的兽魔人。有一群七个兄弟的目标是一个不同的敌人,它在黑暗中——一名永灭者,它用来逃跑的是四条生有硬足的腿,那是它的马。佩林的意识延伸了出去。他的兄弟们在那匹马后紧追不舍,鼻腔里充满了永灭者的气味,死亡的气味。佩林和它们在一起,他通过它们的眼睛去看。它们一步步靠近,永灭者转过头,咒骂着,黑剑和黑衣让他仿佛是黑夜的一部分,但黑夜是兄弟姐妹的猎场。
犊牛仰天长嚎,他的兄弟死了,失去的痛楚像鞭子一样抽在他的心上。其他的兄弟扑了上去,更多的兄弟和姐妹倒下了,但利齿终于将永灭者拖倒在地。现在,永灭者也用它的牙齿还击,喉头的血管在它的齿缝间断裂。它的指甲划开皮肉,如同那些两条腿手中坚硬的长爪。但兄弟们即使在濒死时,也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攻击它。最后,只有一位姐妹挣扎出仍然因肉体的抽搐而颤动的尸堆,蹒跚地离开了战场。晨雾,那是她的名字,一部分的名字,她的全名相当长:白霜凝结的早晨,空气中飞散着细小的雪花,雾气伴随着凛冽的轻风萦绕山谷,带来狩猎成功的好消息。晨雾抬起头,朝被乌云吞没的月亮长嚎,为了她的死亡而悲鸣。
犊牛仰起头,与她一同嚎叫,为她而悲恸。
当他低下头时,明正在盯着他。“你还好吗,佩林?”她有些犹豫地问道。在她的脸颊上有一处瘀伤,外套有一只袖子被撕开。她的一只手拿着棒子,另一只手拿着匕首,两件武器上都沾着血与毛发。
佩林看见所有还站着的人都盯着他瞧。罗亚尔虚弱地用那根大棍支撑着自己,夏纳人正把受伤的同伴集中在一起,由沐瑞统一照料,岚一直站在沐瑞身边。现在,就连沐瑞都盯着他看。燃烧的树木仿佛巨大的火炬,投下摇曳的光亮。到处都是死掉的兽魔人。倒下的夏纳人也多过依然站立的。兄弟们的躯体四散分布,如此众多……
佩林发现自己心中还是充满着仰天长嚎的欲望,他疯狂地想切断与狼群的联系。影像流转如飞,他的心激荡澎湃,而他竭力想做的就是压抑这一切。终于,他感觉不到这些了,它们的痛苦,它们的愤怒,它们猎杀扭曲者的心愿,还有,奔驰在原野中……佩林哆嗦了一下,背上的伤口传来火烧一般的疼痛,受伤的肩膀也如同在铁砧上被锤子狠狠地敲击过一样。他的赤足上满是割伤和撞伤,随着剧烈的心跳而发出悸动的疼痛。到处都是鲜血的气味,兽魔人的气味,还有,死亡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