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祭品(第12/14页)
他朝自己第一年来商店工作时种下的小雪茄树看去。那树至今已经长高了快5英尺。妈妈过世前他们住的房子前院就有这么一棵树,后来银行把房子收走了,他就把那棵树的小苗种了过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种。最多再过几年,他就打算离开诺肯斯蒂弗。他跟每一个愿意听的顾客都这么说。他每周都从莫德付给他的30美元里存下一点。有的日子里他想北上,其余时间里又觉得最好南下。但有的是时间决定何去何从。他还很年轻。
他看着几英尺高的银灰色雾气从黑湍溪缓缓升起,遮住了商店后面平坦的石头地,那是克拉伦斯·迈尔斯养牛场的一部分。这是一天里他最喜欢的时光,太阳刚刚下山,长长的影子还未消失。他能听见商店前面水泥桥上有几个男孩子,只要汽车驶过就又喊又叫。其中有几个几乎每晚都混在那儿,不管天气如何。每个人都穷得像条光溜溜的蛇。他们对人生的渴望就是一辆会动的车和一个性感的姑娘。他觉得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样也挺好的,过完一辈子也没有太多奢望。有时候他真希望自己别那么野心勃勃。
3天前,山上的祈祷声终于停止了。汉克尽力不去想死在山上的可怜女人,生命在那间屋子里结束,而拉塞尔父子已经半疯了,别人都这么说。见鬼,有时他们差点把全镇的人都逼疯,每天早晚都要不停地祈祷好几个小时。他听说他们更像是在搞什么巫毒术,而不是拜基督教。林奇家的两个男孩几周前在山上见到了挂在树上的动物死尸,随后他们的一只猎狗就不见了。神呐,这个世界开始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地方。昨天他在报纸上看到,亨利·邓拉普的妻子和她的黑情人被捕了,两个人涉嫌谋杀了亨利。执法部门还没有找到尸体,但汉克觉得她跟黑鬼搞在一起简直就是杀人铁证。每个人都认识律师,他的地产遍布罗斯县,曾经隔一阵子就来店里一趟,寻找私酒取悦他的大人物朋友。那人在汉克看来也许的确该死,但为什么那个女人不索性离婚搬到白色天堂跟黑人住在一起?人们不再动脑子了。奇怪的是,为什么律师知道了她偷情的事情之后,没有先把她干掉呢?没人会为此责备他的,但他现在已经死了,或许这样更好。所有人都知道你老婆跟黑人跑了,这日子过得太憋屈了。
红人队上场击球了,汉克开始想辛辛那提。不久之后,他就会开车去大河之城体育场看棒球联赛。他打算买个好座位,喝点啤酒,用那里的热狗把自己填饱。他听说球场上的热狗更好吃,他要亲自试试看。辛辛那提就在米歇尔山另一边差不多90英里的地方,沿着50号公路一直开就到了,但他从没去过,22年来往西最远只到过希尔斯伯勒。汉克觉得,只有完成那趟旅行,他的人生才算真正开始。细节他还没盘算周全,但他还想在比赛结束后买个春,一个会好生服侍他的漂亮姑娘。他会多付她钱,让她帮他宽衣解带,褪下他的裤子和鞋子。他会为那次活动买件新衬衣,半路去一趟班桥镇,剪个体面发型。他会缓缓除去她的衣衫,不管那个妓女系紧衣服用的是小小的纽扣还是别的什么,他都愿意花些时间慢慢解开。他会在她的乳头上洒些威士忌,再舔干净,就像有些男人在“牛栏”喝高了来店里时说的那样。当他终于进入她的身体时,她会告诉他轻一点,因为她不习惯跟这样“雄伟”的男人在一起。她一定和那个大嘴巴米尔德丽德·麦克唐纳截然不同,那是他唯一交往过的女人。
“一个小泡泡,”米尔德丽德在“牛栏”跟每一个人说,“然后就没了,只剩一缕烟。”已经3年多了,人们还拿这事取笑他。而辛辛那提的那个妓女会在欢爱过后坚持拒收他的钱,问他要电话号码,也许还会求他带她远走高飞。他觉得等他再回来简直就会像是换了个人,跟从朝鲜战争归来的斯利姆·格里森一样。在彻底离开诺肯斯蒂弗之前,汉克觉得甚至可以去“牛栏”给那些小年轻买杯临别啤酒,显示一下他们的笑话自己并没有往心里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认为米尔德丽德帮了他一个忙。不去“牛栏”之后他省下了一大笔钱。
他一边听着比赛,一边想着米尔德丽德给他的难堪。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有人拿着手电筒穿过克拉伦斯牧场走了上来。他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弯下腰去,钻过带刺的铁丝围栏,朝他走来。天差不多已经黑了,但那人走近了之后,汉克认出是拉塞尔家的男孩。他以前从没见这孩子独自下过山,听说他父亲不允许。但他们下午刚刚安葬了他的母亲,也许事情因此改变,让拉塞尔家的男人心软了一点。男孩穿着白衬衣和新背带裤。“你好呀。”阿尔文走近的时候,汉克打了招呼。孩子面容憔悴,挂着汗水,有些苍白。他看起来不舒服,很不舒服。脸上和衣服上沾着不知是血迹还是什么。
阿尔文在离售货员几英尺的地方停下,关上了手电筒。“商店打烊了,”汉克说,“但你如果还需要什么,我可以再开。”
“该怎么联系警察?”
“要么犯罪要么打电话吧,我想。”汉克说。
“你能帮我打个电话吗?我从没用过电话。”
汉克伸手关上了口袋里的收音机。反正红人队已经一败涂地了。“你找警长干什么,孩子?”
“他死了。”男孩说。
“谁?”
“我爸爸。”阿尔文说。
“你是说你妈妈,对吗?”
男孩脸上闪过不解的神色,片刻之后摇了摇头:“不,我妈妈已经死了3天了。我说的是我爸爸。”
汉克起身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商店后门的钥匙。他在想孩子是不是伤心傻了。汉克记得自己的母亲去世时,他也很不好受。这种事情是永远过不去的坎,他明白。他依然每天都在思念着她。“进来吧。你看起来很渴。”
“我没带钱。”阿尔文说。
“没关系,”汉克说,“欠着好了。”
他们走进店里,售货员打开金属冷饮箱推拉门:“你想喝什么?”
男孩耸了耸肩。
“喝根啤吧,”汉克说,“我以前就喝这种。”他递给孩子一瓶汽水,挠了挠新长出来一天的胡子:“你叫阿尔文,对吧?”
“是的,先生。”男孩说。他把手电筒放在柜台上,喝了一大口,然后又一大口。
“好,你为什么觉得你爸爸不对劲?”
“他的脖子,”阿尔文说,“他自己割开了。”
“你身上不是他的血,对吧?”
阿尔文低头看了看他的衬衣和手。“不是,”他说,“是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