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孤儿与幽灵(第5/7页)

虽然阿尔文不想把打人的任何细节透露给奶奶,主要是因为他不想让她不开心,但他知道老爷子如果不知道真相是不会满意的。“他捉弄莱诺拉,他和他那几个窝囊废同伙,”他说,“骂她什么的。所以我修理了他一顿。”

“另外几个人呢?”

“一样。”

伊尔斯科尔长叹一声,抓了抓脖子上的胡茬:“你觉不觉得自己下手应该轻一点儿?孩子,我理解你说的那些,但你不能因为别人骂了几句就让他进医院。在人家脑袋上打几个绳结是一回事,但我听说你把人家伤得很重。”

“我不喜欢欺负人的家伙。”

“老天爷啊,阿尔文,你将来还会遇到很多你不喜欢的人呢。”

“也许吧,但我打赌他肯定不敢再欺负莱诺拉了。”

“听着,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把鲁格手枪放进抽屉,暂时先忘了它。”

“为什么?”

“手枪不是用来打猎的。是用来杀人的。”

“我又没拿枪打那个混蛋,”阿尔文说,“只是揍了他一顿。”

“嗯,我知道。但你可能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

“那松鼠呢?每一只我都正中脑袋。霰弹枪可办不到。”

“先放一阵子,好吗?想打猎就用来复枪。”

男孩盯着门廊的地板看了一阵子,抬头看着老人,怀疑地眯起眼睛:“他对你嘴巴不干净了?”

“你说卡尔?”伊尔斯科尔问,“没有,他不至于。”他觉得没必要告诉阿尔文昨晚他最后抽了个同花顺,本可以赢到最大一笔赌注,但他没亮出来,所以卡尔才能凭着一对烂牌赢钱回家。虽然他知道这么做是对的,但想到了心里还是不舒服。那一把肯定有200美元。他只希望其中大部分能交到孩子医生的手里。

22

3月一个清朗的周六深夜,阿尔文靠着门廊粗糙的栏杆,看着挂在山头上的星星,它们遥远而神秘,发出清冷的光辉。他和两个最好的兄弟,霍巴特·芬利和达里尔·库恩,傍晚早些时候从饥饿谷的独臂酒贩子“老虎机”那儿买了一罐酒,他还在小口品着。寒风像刀子一样,但威士忌让他暖洋洋的。他听见屋里伊尔斯科尔在睡梦中呻吟、咕哝着什么。天气好的时候,老爷子睡在几年前他搬进来时钉在姐姐屋后的斜顶棚子里,但只要天气转冷,他就躺在木柴炉边的地铺上,身下是扎人的手织毯子,一股煤油和樟脑丸味。山脚下路边伊尔斯科尔的福特车后面停着阿尔文的宝贝,一辆蓝色的1954款雪佛兰贝莱尔,变速器有点松。他花了4年时间,干了一切能找到的活儿——砍木柴、筑篱笆、摘苹果、喂猪——才攒够买车的钱。

那天早些时候,阿尔文开车送莱诺拉去公墓妈妈坟前。尽管他从来没有承认过,但现在他跟她一起去墓地的唯一原因就是希望她能唤起尘封的回忆,想起她父亲或是和他一起逃跑的瘸子。他们失踪的神秘事件让他着了迷。尽管爱玛和绿蔷薇县的很多人一样,似乎都确信这两个人还好端端地活着,但阿尔文很难相信蠢得像罗伊和西奥多一样的两个混蛋能如同传闻所说消失在空气中,从此杳无音讯。要是这么简单的话,他觉得很多人都可以这么做。很多次他都希望自己的父亲也走了这条路。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我们最终都成了孤儿,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他们走进公墓后莱诺拉说。她把《圣经》放在附近的墓碑上,把软帽松开一点,往后拉了下来。“发生的一切仿佛就是为了让我们遇见彼此。”她站在母亲坟边,低头看着平躺在地上的方形墓碑——海伦·哈顿·拉弗蒂,1926——1948。墓碑上方两个角落各刻着一个长着翅膀的无脸小天使。阿尔文从齿缝间往外挤着口水,瞥了一眼周围其它墓上去年留下的凋零的花,还有公墓周围丛生的杂草和生锈的铁丝围栏。莱诺拉一这么说话他就不自在,而且她自从16岁以来就经常这么说。他们也许的确没有血缘关系,但他只把她当妹妹,想到其它任何关系都觉得恶心。尽管他意识到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一直希望她能在说出真正的蠢话之前找到个男朋友。

他脚下微微发着飘,从门廊边上走到伊尔斯科尔的摇椅上坐了下来。他开始想念自己的父母,突然喉头一紧,直发干。他爱喝威士忌,但有时酒后深深的悲伤只有睡眠才能缓解。他想哭,但转而举起酒瓶又喝了一口。隔壁山上有只狗在叫,他的思绪飘向了杰克,可怜、温顺的狗,他父亲杀它只是为了多得到一些讨厌的血。在他记忆里,那是那个夏天最坏的日子之一,几乎和母亲去世那夜一样糟。阿尔文暗自发誓,不久之后,他就要回祈祷木看看狗骨头是不是还在。他想好好安葬它们,尽力弥补疯狂父亲的所作所为。他发誓,哪怕自己活到100岁,也永远不会忘了杰克。

有时他觉得也许他只是嫉妒莱诺拉,她的父亲可能还活着,可他的已经死了。他把所有已经褪色的报纸都读了一遍,甚至仔细搜索了找到海伦尸体的林子,希望发现一个证据,证明大家都错了:地上浅坑里渐渐显露出两具并排的骸骨,或是无人留意的溪谷里有一部弹痕累累的生锈轮椅。但他唯一的发现就是两发霰弹枪弹壳和箭牌薄荷口香糖包装纸。既然那天早上莱诺拉无视他关于她父亲的问题,自顾自胡扯着她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书上那些命运和不幸的恋人之类浪漫的鬼话,他意识到自己还不如留在家里修贝莱尔汽车。这车从买来的第一天起就一直不对劲。

“该死的,莱诺拉,别说那些废话了,”阿尔文对她说,“还有,你也许根本就不是孤儿。这里每个人都觉得你老爸还好端端地活着。见鬼,说不定哪天他就会活蹦乱跳地从山上冒出来。”

“希望如此,”她说,“每天我都祈祷他会出现。”

“哪怕他真的是杀害你母亲的凶手?”

“我不在乎,”她说,“我已经原谅了他。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你疯了。”

“不,我没有。那你的父亲呢?”

“关他什么事?”

“嗯,如果他回来了——”

“姑娘,闭嘴,”阿尔文往公墓大门走去,“我们都知道那不可能。”

“对不起。”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阿尔文做了一个深呼吸,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有时仿佛她这辈子一半都花在哭泣上。他举起手中的车钥匙:“听着,如果你还想坐车,就快点走。”

到家后,他用铁丝刷子蘸着汽油清理了贝莱尔的汽化器,晚餐过后就又出门去接霍巴特和达里尔了。他低落了一个礼拜,思念着玛丽·珍·特纳,觉得需要好好大醉一场。她父亲没过多久就觉得商船上的日子要比在石头缝里耕地、担心雨水够不够轻松得多,于是上周日一早带着全家奔赴了巴尔的摩的一艘新船。虽然从他们第一次约会起阿尔文就对她穷追猛打,但他现在很高兴玛丽没让他上她的床。现在这样道别已经足够伤心了。“拜托。”她离开的前夜,他们站在她门前,他请求道。她微微一笑踮起脚尖,最后一次在他耳边低语了些脏话。他和霍巴特、达里尔把钱凑到一块儿买了瓶威士忌,还有12听啤酒、几包长红香烟和一罐汽油。随后他们在路易斯堡乏味的街道上开车转到了午夜,听着断断续续的广播,吹着牛皮,说自己高中毕业了要如何如何,直到香烟、威士忌和不着边际的未来计划嘶哑了他们的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