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寒冬(第7/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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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亥俄州转暖返青的时候,卡尔开始认真规划起下一次旅行来。这次他考虑去南边,暂时先放过中西部。每个傍晚他都在研究公路地图册:佐治亚州、田纳西州、弗吉尼亚州、南北卡罗来纳州。每周开1 500英里,那是他一贯的计划。尽管芍药吐蕾的时候他们一般都会换车子,但他觉得这台旅行车车况尚可,还能再出征一次。而且桑迪带回家的钱没有以前多了,因为她不能再定时卖肉了,李盯得很紧。

一个周四的深夜,桑迪躺在床上说:“我在想那把枪,卡尔。也许你是对的。”尽管她从来没有提过,但她也时常想起白牛餐馆的女招待。她甚至专程去了一次,点了杯奶昔,打量那个姑娘。她真希望李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最让她难受的,就是这个姑娘让她想起卡尔走进她的生命之前自己的样子:紧张、害羞、一心想讨好别人。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她给最近免费打炮的一个男人倒酒的时候,注意到他现在甚至不愿多看自己一眼。几分钟之后,她目送着男人和一个穿假皮草夹克、咧嘴傻笑的女人离开,突然意识到也许卡尔在物色她的替代品。想到他会这样离自己而去不免心痛,但凭什么他就得和她认识的其他混蛋不一样?她希望自己是错的,但有一把自己的枪也许不是个坏主意。

卡尔什么也没说。他一直苦着脸盯着天花板,希望房东太太去死。桑迪过了这么久突然提起那把枪,让他吃了一惊,但也许她终于清醒过来了。干他们那种事的人,有谁会不想带上一把枪?他翻了个身,把他那边的床单从粗腿上蹬了下去。凌晨3点,外面足足有15℃,可那个老婊子居然还开着暖气。他确定她是故意的。他们有天又因为他晚上唱歌吵了一架。他起床打开窗户,站着吹小风凉快一下。“什么让你改变主意了?”他最终问道。

“哦,我不知道,”她说,“就像你说的,你永远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对吧?”

他盯着外面的黑夜,搓着脸上的胡茬。他真不想再回到床上。他那半边床都汗透了。也许他今晚应该睡在窗边的地板上,他想。他俯身靠近破烂的纱窗,深吸了几口气。见鬼,他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她这么做太恶毒了,见鬼。”

“什么?”

“开着该死的暖气。”他说。

桑迪用胳膊肘撑起身子,看着他蜷在窗边的黑影,就像一只焦虑、神秘的野兽,准备展开双翼起飞。“你会教我怎么打枪的,对吧?”

“当然,”卡尔说,“没什么难的。”他听见她在身后划了一根火柴,深吸了一口香烟。他转身对着床说:“哪天你不上班的时候我们带出去练练,让你打几发子弹。”

星期天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们离开公寓,开车翻过鲁伯山顶,来到山的另外一边。他左转上了一条泥泞的小路,在尽头的一个垃圾堆停了下来。“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桑迪问。卡尔出现之前,好多个夜晚她都在这里跟男孩打炮,现在她连他们是谁都不记得了。她总是希望自己遇到的下一个会待她像女朋友,也许会带她去参加在冬日花园或是军械库举行的舞会,但这种好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他们打完炮就不理她了。有几个甚至拿走了她的小费,让她自己走回家。她从她那边的车窗看出去,发现沟里有个布恩农场牌甜酒瓶子,上面耷拉下来一个用过的避孕套。男生以前把这个地方叫作“火车小道”,看样子她觉得他们现在还是这么叫的。现在想来,她这辈子从没去过舞会。

“有天出来兜风的时候发现的,”他说,“让我想起衣阿华州的那个地方。”

“你是说埋‘稻草人’的那个地方?”

“是啊,”卡尔说,“加利福尼亚,我来了,狗杂种。”他伸手从她那边的手套箱里拿出那支点22,还有一盒子弹。“快下车,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

他把子弹上了膛,在一个受潮、脏污的床垫上摆了几个生锈的锡罐子。随后他走回车前面,在30英尺外连射6发子弹。他击倒了4个罐子。他教了她怎么上子弹,把枪交到了她手里。“打出去有点往左偏,”他说,“但没什么大问题。不需要像用手指瞄准那样对着一个点。吸口气扣动扳机,尽管打。”

桑迪双手握枪,顺着枪管瞄向目标。她闭上双眼,扣动了扳机。“不要闭眼。”卡尔说。她尽可能快地射出了剩下的5发子弹。她在床垫上打出了好几个洞。“挺好,快上道儿了。”他说。他把子弹盒递给她:“这次你来装。”他掏出一支雪茄点上。第一次命中罐子的时候,她叫得像个找到了复活节彩蛋的小姑娘。下一发子弹没有打中,再下一发卡壳了。“打得不错,”他说,“给我看看怎么回事。”

他刚装好下一轮子弹,他们就听见一辆皮卡车飞快地沿着小路向他们驶来。卡车在几码外猛地停住,下来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他穿着蓝色西装裤和白衬衫,黑皮鞋擦得锃亮。很可能整个早上都困在教堂里,和自己的大屁股老婆一起坐在长椅上,卡尔想。现在正准备吃上一口炸鸡,再打个盹儿,如果那个老婆娘能闭上嘴几分钟的话。第二天一早起来又要干活了,忙得要死。你不得不佩服有人有本事过这样的日子。“谁允许你们在这儿打枪的?”男人说。声音听起来很严厉,说明他不怎么开心。

“没人,”卡尔环顾四周,耸了耸肩,“见鬼,老兄,这是个垃圾堆。”

“这是我的地盘。”男人说。

“我们就是练练打靶,没别的,”卡尔说,“只不过想教我老婆自卫。”

男人摇了摇头:“我不准别人在我的地盘上打枪。该死的,小子,我那边还有牛呢。而且你不知道这是主日吗?”

卡尔长叹一口气,扫了一眼垃圾堆周围的褐色土地。目之所及,半头牛也没有。天空好像压得很低的灰色穹顶,没有边际、凝固不动。虽然出城这么远,他还是觉察得到空气中造纸厂刺鼻的臭味。“行,我知道了。”他看着农民摇着发白的脑袋往卡车走去。“喂,先生。”卡尔突然喊了一嗓子。

农民停下脚步,猛地转过身来:“又怎么了?”

“我在想,”卡尔朝他走了几步,“你介意我给你拍张照吗?”

“卡尔。”桑迪说,但他挥手示意她保持沉默。

“拍照干什么?”男人说。

“我是个摄影师,”卡尔说,“我只是觉得你的照片拍出来会很棒。哈,也许我可以拿去卖给杂志什么的。我总在留心寻找你这样的好模特。”

男人看着卡尔身后站在旅行车旁的桑迪。她正在点烟。他不赞成女人抽烟。他知道的多数这样的女人都是垃圾,但他觉得一个以拍照为生的男人很可能也找不到什么正经女人。很难说他是从哪里把她捡回来的。几年前他在自己的猪圈里找到一个名叫米尔德丽德·麦克唐纳的女人,半裸着吸着香烟。她告诉他自己在等一个男人,口气随便极了,还试图让他跟自己一起躺在猪粪里。他扫了一眼卡尔拿在手里的枪,注意到他的手指还扣在扳机上。“你们最好赶紧给我离开这里。”男人说完,快步朝自己的卡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