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龙门(第7/8页)
“哎哟,这人有天命在身,我可不敢将他当作友人,高攀不起啊。”龙蒴话中透出自嘲意味,脸上却笑得坦然自信,对这人更流露出丝丝鄙视之意。迎香好奇,意欲再问,他却不肯透露此人身份,只言皆是百余年前旧事,帝王将相都作了土,还提他做什么。
“早些歇息吧,明日起要准备为何捕头做香料了。”两人又闲话一阵,眼见快二更时分,龙蒴催促她去休息。迎香应了一声,说道:“我打算多做一份,你提醒了我,何捕头虽是为父亲制香,但他救过我,这段时日又这般忙累,我再多做一份舒心宁神的给他,当还个小小人情。”
“也好,你想做便做吧。”
萧凤合在城中又盘桓数日,左右无事,省城上来了家书催促,他便选个晴好日子,带人离开桂川县返回。这段时日他已往县衙拜访过几回,与县令谈得颇为投契,临行那日,李大人一早便收拾齐整,点了何长顺等捕快作护卫,将萧凤合一行送出城来。走至城外长亭处,两人离了官道,命众人在原地侯着,自己登上一处土坡,并肩说了许久的话。何长顺站得远,不知他们说甚,只看到两人似乎交换了一件物事,李大人还朝萧凤合行礼,心头莫名掠过一阵不快。他十分敬重李大人,却不太喜欢萧凤合,此人虽出身省城名门,前程似锦,但总给他不实之感,都说天娇贵胄自有非凡之气,但从萧凤合身上,他只感到憋闷与虚伪,不知这是否也算那道长当年说的“灵性”体现。 因着心头不快,何长顺待这边事情了结便往城北去,在相熟的那间卢氏酒家要了个靠窗的座儿,叫壶酒,点些小菜,打算小酌一番解解烦闷。吃不到两口,突见店里几个伙计抬了块匾额进来,拿绸布裹着,十分光鲜。何长顺有些好奇,唤人来问。小二笑道:“捕头您有所不知,咱们这儿要换东家了,新的匾额刚刚送到,等下月选个黄道吉日,就挂出来重新开张咯。” “哦?”何长顺一愣,“卢伯不做了吗?换何人接手?” “嗯……这位新东家小的尚未见过,只知是从京城过来的,听闻姓柳,还通堪舆之术,开张日子都是自个儿定的。卢掌柜上了年纪,身子不太好,打算回乡养老,就将店子转给新东家了。”京城来的人?这可少见。何长顺心头暗道,桂川县最近外来之人不少啊。他很自然地想到龙蒴,背后不由一阵发寒,不再追问,暗暗记下此事,决心回头等新店开张再上心观察。小二并不知他心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捕头您是常客了,莫担心,厨子不会换,听说新东家还有意将萧家的厨娘请过来呢,那位娘子的手艺可不一般,芙蓉醉鸡、什锦羹,好些精致菜色,还有各色面点,都是绝活儿,若真请到了,咱们这儿的生意必然更红火哩。” “唔,那甚好,我还来的。”何长顺心头压着事,提不起劲与他多谈,只敷衍两句,有旁人唤小二过去,他便离开了。何长顺倚窗独坐,品着闷酒,心头始终感觉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从窗口望出去,对面是吴家绸布庄,旁边是林掌柜的书店,道路笔直,青石板铺得严丝合缝,一直延伸到城北门,两旁有许多岔路,纵横交错地拐进各条巷子,联通了整个县城。顺一条小巷望过去,恰好看到回龙巷口朱家的半片屋檐,隐在春日蓬勃生长的树影里,显得不很真切。何长顺心头一顿,想到巷底那家,喝下去的酒似乎顿时都变了冰块,哽得人十分难受。他招手唤来小二,让把酒温温再拿来,小二笑问:“捕头,四月的天,还喝温酒?” “去温了来,莫多话。”他皱眉。小二拿酒下去,何长顺继续看着外边发呆,片刻后,对面绸布庄上传出一阵声响,几个仆妇簇拥着一人走出来,连吴掌柜都跟在后边迎送,想来是贵客。何长顺瞟了一眼,只觉走在当中的那姑娘十分面熟,仔细想想,方忆起是原先萧凤合身边的丫头。只见她此刻遍身绮罗,头上珠环翠绕,竟是个富贵小姐装扮了。“捕头,您的酒温好了。”小二一溜小跑,送酒过来,何长顺叫住他,指着对面问:“那姑娘你认得么?”
小二瞅了瞅,笑道:“认得,倾枝姑娘,原本是萧府的丫头,听说犯事被撵了出去,翁公子买下她来,现下放府里养着。” “瞧她这装扮动作,可不像个丫头。”何长顺摇头,对面倾枝正指挥身边仆妇将几匹缎子拿上车去,回头又跟吴掌柜说话。吴掌柜点头哈腰,笑得十分殷勤。 “嘿嘿,这嘛……捕头您有所不知。”小二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传闻翁公子是看上了这丫头,打算带回省城去呢。您瞧那个,喏,茶色衣衫的妇人,”他指指倾枝斜后方,“那可不是一般仆妇,乃是翁家的管教娘子,专门负责教习进退礼仪,统管待人接物的规矩。如今这丫头出趟门,翁公子都让她跟着,可见非是拿她当丫头看,咱们揣度着,至少要收房做奶奶呢。” “呵呵,你倒知道得详细。”何长顺笑起来,城中各间酒馆客栈向来是消息最灵通之处,大门敞开,广纳东西南北客,恭迎四面八方宾,各色人等杂处,消息交汇,奇谈聚集,对这些市井传闻更是了如指掌。不曾想这丫头离了萧府居然还有这番奇遇,也算她的造化。他又随口问道:“翁公子何时回省城呢?” “这可不知,他并不往咱们店里来坐,只听人说怕是呆不了几天的。” 此时,对面倾枝几人已上了车,隐约听得一阵笑语,并两声咳嗽,车辆遥遥而去,很快消失在拐角,看方向是回翁宅去了。何长顺目送车辆远去,又自己坐了片刻,方起身离开。 车刚在翁宅门前停稳,已有人赶上前来掀起帘子,恭请倾枝下车,倾枝含胸收腹,慢慢挪动步子,小心步下车来,管教娘子跟在身后,盯着她的动作细看,直到她进了门,方才点点头。倾枝见她表情缓和,忍不住笑问:“我今日还好吧?” “比前几日是强些。”管教娘子道:“下车时当端方稳重,不可露出脚掌,手臂亦不可张开,头更不得乱晃,这步摇若一丝不动,才可称完美哩。省城上的小姐太太们,行动间若给人看见裙摆凌乱,露手露脚,那是要遭大笑话的。” “嗳,晓得了。”她咧嘴一笑,忽想起行止讲究,即刻捂住嘴,换作抿唇轻笑。管家娘子看她这番举动,不由皱眉摇头,叹道:“你今日在绸布庄上,话还是太多了些,不似闺阁小姐作派,哪有扯着料子直接问的?一看就知没见过世面,满脸猴急样。出来时候也是,谁兴许你同吴掌柜那般闲话说笑?我知你如今心里畅快,但小姐的教养姿态更重要。这还是在县上,日后去了省城,做了夫人,也这样风风火火的不成?” 听得“做了夫人”四字,倾枝脸上顿时飞起红晕,也不计较娘子的教训,笑嘻嘻都应承下来,转身去找翁笛。来到书房,翁笛正在内中看书,见她进来,招呼在身旁坐下,问道:“东西都选得还称心么?” “哎,好得很呢,那家的东西甚贵,原先陪夫人也去过,看上好些,也只能在心里羡慕下,若不是公子你……哪有机会呢?”说完站起来,原地转了个圈,问道:“你说……拿那水红缂丝的做这样一套,好看么?” “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翁笛语调有些飘渺,看着她翩然身影,喃喃道:“像……真像。” “公子说什么像?”倾枝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