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牺牲(第6/7页)
“爹,你无事便好,我……”何长顺道:“我这就准备赶回去了,你保重身子。”
“好个不孝子……”何主簿冷哼一声,笑道:“你都不问问爹是何样毛病,哪家大夫给看的诊,吃哪些药?急匆匆把你喊回来,一句话就又想走?”
“……”何长顺无言以对,想了想,迟疑道:“我看爹不似有病的模样。”
“我确实没病。”何主簿坐下来,指指旁边的椅子,叫他也坐,“不这么说,你怎会回来?”
何长顺在椅子上坐下,细品父亲话中含义,问道:“爹有事希望我回来?”
何主簿摇摇头,“非是我有事要你回来,而是你必须回来,这趟任务你绝不可参与。但若与你说个清白……以你的性子,断然难以接受,只能出此下策。”
“这是何意?”何长顺一惊,追问道。
何主簿瞥他一眼,淡淡道:“送死的事情,怎可让你去?”
何长顺闻言又是一惊,“爹这是何意?怕那帮匪徒过于凶悍么?其实……其实这边抽调了各路精锐捕快,虽不敢说当世衙门中的一流,但也有好些高手。匪类不过乌合之众,只要大家齐心合作……”
不待他说完,何主簿已听得连连摇头,嘴里啧啧有声,皱眉叹道:“你这个憨人,当真窥不破这些玄机,你真以为这趟是去剿杀盗匪的?我问你,你这一路,跟那省城上,包括其他州县派出去的捕快们也见过面了,就你觉着,他们都算是当地一流高手么?”
何长顺愣了愣,细细回忆一番,忽有所察,惊道:“按爹这么一说,似乎是有些……我并不知晓其他州县捕快们的武艺如何,但想来应当与我相仿,甚或比我高些才对,咱们桂川县毕竟是小地方。可,可怎么我看有些人似乎武艺平平不说,连眼界、阅历都……”讲到此处,他有些犹豫,不知如何评鉴才妥当。他生来性子爽朗、行事周正,算得个光明磊落之人,这两年又一直当着捕头,更加严于律己,那些背后嚼人舌根的事,实在有些做不惯。
“怎样?”何主簿冷笑两声,让他继续说下去,何长顺无法,只得道:“我看有些人,不像一流捕快,倒像是新手,虽十分热情英勇,赤心片片,但眼界阅历均差着点儿,考虑事情也不够周详。”
“这便是了。”何主簿哼了两声,低声道:“那些地方也是小气,听得风声,根本就不派得力的上去,让两个无钱无势、可有可无的新捕快去顶上,趁了上头好大喜功的心,自己县里也博个奋身剿匪的美名,岂不是一石二鸟?”
“……爹你这是……”何长顺不解,“为何这么说?”
“也就你才这么憨直!”何主簿突然气不打一处来,背着手在房中踱步,显见得已有两分怒气,何长顺不明他为何动怒,亦不敢打扰,只在旁垂手侍立。
何主簿踱了两圈,长叹一声,在桌旁立住,问道:“萧凤合,萧同知,你还记得么?”
“记得……前段时日回来,住在萧家的那个。”何长顺点头道,“我倒不太喜欢这人,总觉得有些……”
“你不喜欢?!人家这次救了你一命!”何主簿提高声量,喝住他的话,斥道:“谁问你喜不喜欢了?!你个糊涂人,整日就知埋头办案,从不晓得抬头看看前途命数,摸不清上头七拐八弯、盘根错节的关系,你啊,你啊……我要是不在了,你真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些话如狂风暴雨,山崩地陷般砸到何长顺头上,何长顺被骂得发懵,再不敢随意接话,缩着手,立在一旁噤若寒蝉。何主簿看他这番模样,又心软下来,叹道:“这次上头发公文下来,让各县选派精锐捕快,共同协助近畿地区剿灭匪患,你知到底是怎样一回事么?”
“孩儿不知。”何长顺头也不敢抬,老实回答。
何主簿又轻叹一声,沉默下来,似在思索如何跟他解释,片刻之后,方缓缓说道:“本来我不知,李大人也不知,收到上头公文,让点选一两名得力的捕快前去,只当真是去剿灭匪患,还说你的机遇到了,有此一役,也是功勋在身,多得上头青眼。本欲选两名……李大人私心,说这几年亏得我任劳任怨、鼎力助他,就卖我个面子,不让人分你的功劳,选你一人前去足矣。”
“……是么。”何长顺心头一咯噔,原来本欲选两人,因着父亲关系,才只选了自己一人。
何捕头摇头道:“哪知道……这公文背后竟然另有文章。”他眉头紧皱,连连摇头,叹了又叹,在房内踱来踱去,就是不说如何另有文章法。何长顺知他脾气,料定内中必是有极难以启口之事,方才能让父亲如此纠结难断。他不敢打扰,只屏息静气地在旁等着。
“你还记得萧凤合吧,萧同知萧大人,现今他已在省城里履职,多亏得他传递消息……”又过半晌,何主簿方开口道:“那时他来桂川县,在萧家住着,同你有过几次接触。你给他留下的印象颇佳,说你这人正直忠勇,乃是难得一见的栋梁之才,若就此死了,实在可惜。当然,这些都是场面上的话,我估摸着,还是李大人跟他……”何主簿声音低下去,也不再继续,只拿眼看着何长顺。
“嗯,我也见到了,送他回去那天,李大人跟他在旁单独说了好一会儿话,还给了他两件东西。”何长顺道。何主簿点点头,接着道:“嗯,不错,难为你也肯上心这些了,这衙门里头的事,复杂啊。长顺,莫整天只知道跑腿、查案,有些事,还是该多留心些……总之,李大人算是投了萧同知的气了,他知李大人颇为倚重我,因此搭救你,也算是给李大人一个好处。不知他从何得知你跟着去了,赶紧修书一封,星夜拍马送到李大人手上,将此事根由和盘托出,嘱咐我们将你叫回来,免得入了套,死了可惜啊。”
“兴许是他手底下人看见我了吧。我们西面这几县选派的人在省城会合时,曾拜见过当地官员,互通了名号,内中当有他的下属,辗转回报他知道。”何长顺说完,沉默片刻,见父亲不语,忍不住问道:“爹,你说萧同知救我一命,究竟是何意?”
何主簿脸上所有柔和的线条,在听到这问题的瞬间便收紧了。
“你这趟若去了,便是有死无生。”过了许久,寂静得连一根针落地也清晰可闻的书房内,传来何主簿干涩的声音,这声音似千钧重锤,将沉窒气氛击得粉碎。何长顺心头一凛,凝神听他的话。
“萧同知的信里写得明白,但嘱咐不可告诉你,他知你正直有担当,怕你受不住,但既问起……你不是小孩儿了,当知道的,就都知晓吧。这次匪患凶猛,连京城里大慈恩寺都遭了盗窃,还被抢走镇寺之宝。那可是除了皇家寺院之外,京里最大、香火最盛的庙宇,一时人心惶惶,说哪样的都有,甚至有天下将大乱的谣传,你说,你若是京畿直隶之地的官长,你当做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