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植物们的盛宴 第五十一章 呓树。关铁工厂(第7/10页)
“她爱我,只是她不愿承认。”若寒自负地说。
“可是她曾说过,她无时不刻不想着离开你,离开这里。”
“那是因为她仍不习惯这样与我共生的方式,而我爱人的方式,便是使之服从。”黑眼睛正色说道。有时候我感到她的言辞之间,透着与她年纪极其不符的威严。她究竟是谁?如果她果真是恶灵,那她又来自哪里,她的过去是否劣迹斑斑。推想至此,我不禁站起身,在她的面前来回踱步,不时偷瞄她几眼,而她始终注视着我,每逢与我视线相对,她便抿嘴故作委屈状。噢,这精巧如玩具的无暇面容,犹如琉璃般通透黑亮的眼睛,怎可被冠以如此称号!无可接受!
“所以,假如哪天我试图征服你,那么便是我开始爱你的端倪。”黑眼睛的若寒露出狡黠微笑。她为何对我突然说出这些,难道她有什么企图吗?
我震惊于她的直白与大胆,试图绕回原来的话题,“所以你的另一半……所以那双绿眼睛必须为了你留在这里,只因你喜欢这座工厂。”我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应和说道。
“不!我何尝不想离开这儿呢!”若寒垂下眼睛,摇了摇头。她的痛苦表情令我震惊,难道不正是她,令这座身体的另一半,那双绿眼睛的若寒被困在这里吗?
“可我记得,绿眼睛说正是由于你与科学人达成的约定,她才会被困在这里。如果不是因为你对机械与数字的喜爱,你又为何至此?”我试图旁敲侧击。
“亲爱,只因我是教会抵押给求知派的人质呐!”若寒无奈地朝我苦笑,楚楚可怜的模样令我刹那间几乎打算投靠教会,只求能为这样绝美容颜的女孩尽心效力。
“你……你是说,因为教会需要图纸,所以你等于被软禁在这间砖石高塔,日夜……日夜看守这一切?”我激动得语气有些急促。
“是的。图纸代表智慧的结晶,而智慧与科技,是这片世界最富有力量的。”若寒说。
“这样的定论从一个教徒嘴里听来,却甚为奇特。我见过庞大的机械,无法理解图纸为何比成品更具备力量。”
“因为图纸具备复制成品的力量。你应该见过中央仓库吧?那个堆放产品的仓库。”
在女孩的提醒之下,我恍然想起来了:区别与原先的厂区仓库,科学人进驻这里之后,立即在厂区里中央建造了一座规模宏大的仓库,并派驻重兵把守,我数次路过门口企图窥看几眼,都被眼神凶恶的守卫喝退了。
“那所仓库的每件成品都是由这里的图纸制造而成的。”女孩边说边拿起一份图纸在我面前摊开,“这是第231B号:自鸣钟。你瞧,这里是发条盒,这里是摆锤。看着这些复杂的弦线与圆弧,我便心生喜欢。”
我点点头,“这是一种机械美感,本来,我以为只有我们这些成天与机械为伍的人才懂得欣赏。”黑眼睛的若寒果然与绿眼睛的若寒截然不同,前者懂得尊重工业设计与数学规律,后者却偷偷躲起来撕毁图纸。
“我多么想天天呆在中央仓库里!可是那些科学人只在完成里程碑时才允许我前去观摩玩耍。”
“里程碑?”
“是呀。科学人给每件原型件都编了序号,由简单至复杂,每一大类原型件的最后一件则是该类的里程碑。比如第1号至第49号原型件都为手工工具或冷兵器,第59号至第87号是初级热处理容器,第483号至491号则是初级交通工具。它们的里程碑分别对应为活动扳手、压力铁锅与机械马。”然后她指了指我手里的图纸,“比如这座自鸣钟,我就必须等到整类精密仪器都完工才能亲手摸到。”
呵,她对机械的爱好简直堪称狂热,尤其作为一名教徒而言。我忍住对女孩的嘲笑,细想之下,顿时又发现疑点重重。以常人所理解的教徒,往往是对科学知识深恶痛绝的,宗教本是以愚昧的所谓魔法与神秘力量作为世界运行的根基,她为何能跳出传统教会的思维窠臼,能够接受这些新颖、叛逆、正确的理论与知识?她究竟是谁?还有一个问题更加重要:这座世界何其之大,各色人等林林总总,作为唯一的宗教组织,拜翼教众何其之多,为何作为人质的却独独是她?
踌躇片刻之后,我问出了我的问题:“若寒,我有一事相问。偌大的教会,科学人为何要选择你作为人质呢?难道你小小的年纪,已是教会的重要首领?难道你是执事?或者更高阶的……长老?”
女孩掩嘴笑了,“亲爱,我什么神职都没有。我只是教会的女儿。”
她的天真笑容令我疑虑顿消。的确,把这么美丽柔弱的女孩纳入囊中,既易于控制,又抓到了教会的软肋,那些道貌岸然的大人们为了自身在众多教众面前的威严与荣誉,一定不会轻易割舍这么柔弱的女孩吧!呵,科学人果真聪明,我暗暗叹服道。
“哪天我要是当上这座工厂的最大主管,一定要陪你参观中央仓库,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我信誓旦旦道。说完就开始后悔,显然以眼下科学人对关铁的统治,我的心愿绝无可能实现。
“呵,”女孩轻轻微笑,“但愿我能等到那一天。”很好,至少她没有嘲笑我。
“要不……哪天天黑之后,我带着你偷偷混入中央仓库,如何?”我放肆地提议道。
“我现在离不开这些图纸,亲爱。我害怕一旦离开它们,它们就会被破坏,变得不完整。”女孩说。
“被破坏?”我惊愕地问。
“我发现图纸总是缺损,不知道是谁干的。”若寒说,“你瞧,我令他们为我打造了这些钥匙,将所有图纸都锁了起来。”
我顺着她的视线抬头张望,发现原本开放式的木架有很多层都已被安上木门以及锁孔,另有一些则尚未完工。
“我必须等到它们全部完工,否则图纸会一直缺损下去。”若寒努努嘴说,“幸而有位聪明的工匠,巧妙地将每份图纸都复制多份,所有备份均以特殊规则编写了号码,各自收藏于特定编号的柜子里。”
言语至此我才猛然回想起来。天哪,这些图纸不正是她本人撕毁的么?难道说,虽然她与她共有一具身体,但本身却是两个不同的人,至少,是两个相异的灵魂。她们互相不记得对方做过的事,见过的人,说过的话。见女孩唉声叹气的可怜模样,我几乎要将十日之前见到的那幕告诉眼前这黑眼睛的若寒,是绿眼睛的若寒将图纸撕成所谓的雪片,我还记得碎纸片纷扬飘零的景象呢。可话到嘴边我又忍住了,我向绿眼睛宣誓过我会保守秘密,这可是一个承诺。如果没有得到被承诺者的首肯与谅解,那么承诺就无可违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