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植物们的盛宴 第五十一章 呓树。关铁工厂(第8/10页)

见我一言不发,女孩笑笑说,“不说这些了。对了,你去过城里的夜市吗?”

我的脑海顿时浮现嘈杂逼仄的街巷、灯光闪烁的小铺以及那个时常坐在橡木桶招揽受害者的骗子青年,“去过,我去过很多次。”

“我喜欢一种花。”女孩找来一张废图纸,在它的背面画下花的轮廓,“你能替我找来吗?”

那是一朵漏斗状花冠、花萼狭长的细小花朵。若寒管它唤作喇叭花。呵,不管它叫做什么,某个夜晚,我路过酒吧街后小巷,曾有看见某个醉汉对着它神神叨叨说了许久,是的,我记得这株小植株的模样。于是我点点头,答应了女孩。

“这些图纸,你会永远守着它们吗?”临走时,我忽然提起这个问题。

“不会。一旦整个工程完成了,我自然会离开这里。”若寒说得很随意。

我心头一颤,原来若寒终有一天要离开关铁。如果若寒离开这座厂区,我们的轨迹又会分开,那么以后的相见,恐怕将遥遥无期。

我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说,“如果你从我身边离去,恐怕我就无法再听到你留在我心底声音了。”我没有勇气告诉她,我甚至不知下次被工头派往这里领取图纸是何年何月。

“不会的。声音跟香味可不同,是不会消逝的。特别是笑声,只须你在心底搜刮,总能重新回响。”若寒说,朝我笑了笑,又说,“倘若哪天你忘记了我的模样,只消记起我的笑声,便能记起我的全部来。”

我点点头,接过她递来的图纸,向她挥手告别。

这天夜里,我熬到下班就立刻动身前往夜市。手执若寒手绘的喇叭花草图,我造访了一个又一个鲜花摊贩,却均无所得。难道这株纤弱的花朵仅存于回忆之中?思绪至此,我打算循着记忆碰碰运气。当我来到酒吧街背后的小巷,满嘴酒气的醉汉竟果然蹲在墙角对一株矮小的植物唠叨不止!眼前的这幕仿佛记忆回溯般地巧合!我悄悄走近醉汉仔细打量,确定那株矮小植物就是女孩所要的喇叭花。

那醉汉的醉话简直没完没了!在他摇来晃去的身体下那朵喇叭花似乎随时会被压弯,我不时担心他会抬腿将面前柔弱的花朵踩扁,同时也忌惮一旦触怒他会殃及花朵,不得已,我只得候在边上苦苦等待。终于等到醉汉恋恋不舍地离开,我一个箭步窜上前,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小盆,将那株喇叭花连同它身周的泥土一同掘出、栽入盆中。如获至宝呵!

当我大步流星地走出夜市时,那名瘦削的青年人仍然身着宽大衬衣裤,坐在他的专座——老旧橡木桶上,见到我便殷勤招呼:“先生!你愿意相信半世蹉跎的浑噩所累积的经验,还是情愿笃信电光石火的直觉?”直觉也好、幻觉也好,我权当错觉匆匆路过。要知道,我已取得万分重要的植物,那是特意为若寒寻觅的信物!魔窟也罢,宝库也罢,与我何干!

翌日,我主动向主管提出领取图纸的请求。顺利得出乎意料,主管竟一口答应。我揣着花盆把那株喇叭花给若寒送去,女孩见到它的喜悦表情我至今历历在目呢。不知为何,看到她露出满足的笑容,我便感到无比慰藉。此后,我更是经常寻找机会与她独处。我为女孩偷偷从外界带回了半部经文书、一本乐谱以及整包植物的种子。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我为若寒夹带种子之后不日,厂区忽然实行了戒严,无论白昼或夜晚,员工皆被禁止离开厂区。作为失去自由的补偿,我们的薪水也随之被提高了,可是科学人工头始终不愿告诉我们实行戒严的原因。我也不知厂区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领取图纸已成为了我日常的工作,我得以藉此每天见到若寒。

这天,我又见到女孩,她手捧一盆枯萎的喇叭花,形容憔悴。她跟我说,她很想走出去看看,她担心外面的世界。

“可是我决不能让门外的守卫知晓我逃出去这点。我要悄悄地溜出去,还要悄悄地溜回来。”她又说。

我摇了摇头,告诉她,她的个头与我相差太多,即便我脱下工装与她置换,她纤小的身材也无法填满工装的肩膀与袖管。并且,我又说,无论白昼或黑暗,厂区里都有守卫四处巡逻。

见若寒愁眉不展,我大胆怂恿她:“除非你下定决心,我倒可以想办法带你走,永远不再回来。”

女孩轻轻摇摇头,“亲爱,可是我必须回来。”然后她沉吟片刻,低沉地告诉我:“只要给我绝对的黑暗,我便可来去自如。”随后她又补充一句,“这是一种黑暗魔法。”

“你打算挑选一个红月安宁的夜晚,趁着夜色逃离这里,然后又赶在黎明之前返回这里?”

“不,我指的是绝对的黑暗,与白昼或夜晚并无关联,那是施行法术的唯一条件。”

“法术?这世界上真有那种玩意儿吗?”我将信将疑。

“真有。请相信我,亲爱。”女孩笑得自信。

“既然如此……”我顿时有了主意。

我让若寒躺在地板上抱膝蜷身,找来废图纸将她周身盖住,层层叠叠的图纸呵,又脱下外套盖在图纸堆上,我后退两三步,确认若寒纤瘦的身体已被游标卡尺、复合蒸笼以及滑板车等一堆图纸全然掩没。现在除了我没有人能够寻到她呢!可正当我得意之时,图纸堆里却传来若寒的声音,“亲爱,这不管用。图纸太薄,仍有微弱的亮光漏进来。”

于是我找来更多的图纸,更脱下衬衫,盖在了那已明显隆起的图纸丘上。可若寒告诉我,这不管用,亮光总能从薄弱之处泄露进去。

“亲爱,我需要的是绝对的黑暗,彻底的无光。”

这该如何是好呢!光竟是这般顽强的一股力量,我还是首次发现呐。

望着那缝隙百现的图纸堆,我忽然意识到,与其凭空制造一个无光的密室,不如将这座图纸室唯一的光源封住封死,才是更有效的办法。于是我七手八脚地奔上铁旋梯的最顶端,冒着从高处坠落的危险攀上图纸室的顶棚,用图纸将天窗全部遮蔽。想必天窗下的图纸室内部怕是一团黑暗了吧!可若寒的声音仍清晰地传到我的耳际:“亲爱,这不管用。光仍然漏了进来。”

我终于明白,除非使用铁片将这座天窗焊死,或将水泥浇灌在天窗上,薄薄的图纸怕是无济于事。然而无论铁片焊枪也罢、水泥桶木刷也罢,都无可能瞒着门口的守卫运进来。那可是大动作呀!

“若寒,如果需要创造这么个彻底无光的世界,那么唯一的办法便是用足够厚实的材料盖住天窗。可是…可是我又怎么可能在守卫不知情的情况下运来成堆的泥土或成卷的铁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