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第6/13页)
我们真的会这么干,他暗想。这就是安科-莫波克的方式。如果你不能击败它或者贿赂它,你就假装自己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龙王万岁!
他发现刚才的小孩又晃回来了。对方朝他轻轻挥了挥小旗,“现在我可以再喊两声万岁吗?”
“有什么不行?”魏姆斯道,“所有人都会喊的。”
王宫里传来毁灭的声音,声音闷闷的,而且似乎非常复杂……
埃勒用嘴咬住扫帚,哼哼唧唧地把它拖到房间另一头竖了起来。在更多哼哼唧唧和几次失败的尝试之后,它终于把扫帚的一头卡在了墙壁和装灯油的大罐子中间。
它歇了一小会儿,呼吸声活像风箱,然后它开始推。
罐子抵抗了片刻,随即前后晃动,倒下来砸烂在石头地板上。不大纯净的原油漫成一摊黑色。
埃勒的大鼻翼扇动着。在它脑袋里头的什么地方,陌生的神经元突触像发报机的电键一样咔嗒咔嗒。大批大批信息涌进它鼻子里的神经节点,它们带来了许多无法理解的东西,比方说三键、链烷和几何异构。不过它们全都没有碰到让埃勒成为埃勒的那一小块地方。
它只知道自己突然非常、非常的口渴。
此刻的宫殿里十分热闹。你不时能听见地板塌陷或者天花板坍塌的声响……
在老鼠成灾的地牢,安科-莫波克的王公舒舒服服地躺在坚不可摧的牢门背后,黑暗中他咧开嘴笑了。
地牢外,篝火在暮色中燃烧着。
安科-莫波克在庆祝。没人清楚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无论如何,他们早就打定主意要大肆庆祝一番。啤酒桶已经打开,牛已经上了烧烤架,每个小孩都发了一顶纸帽和一个杯子——费了这么大力气,浪费了实在可惜。再说今天本来也过得挺有意思,对于娱乐活动,安科-莫波克的居民一向是很看重的。
“在我看来,”说话的人正啃着一大块油腻腻、半生不熟的肉,“找个龙当国王这主意其实不差。我是说,如果你们好好想想的话。”
“它看上去倒的确挺优雅。”坐在他左边的女人似乎在认真检验这个想法,“相当,那个,光滑。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一点不脏。很体面。”她瞪了眼长桌尽头的几个小年轻,“现在的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体面。”
“再说还有对外政策。”第三个拿块排骨啃起来。
“什么意思?”
“外交。”吃排骨的家伙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另外两人开始思考。你可以看出他们把这想法转个身,从另一头又考虑了一遍,十分礼貌、十分努力地想弄明白那家伙到底在叨叨啥。
“这我就不知道了。”君主制专家缓缓说道,“我是说,真正的龙,谈判的手法基本上也就两种,不是吗?我意思是说,它要么把你活活烤熟,要么不把你烤熟。当然如果我说错了请你纠正。”他补充道。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你瞧,比方说克拉奇的大使过来,你知道那些家伙有多自大。假设他说:我们要这个,我们要那个,我们还要这另外一个。哼。”他露出灿烂的微笑,“我们只需要说,闭上你的臭嘴,除非你愿意被装在罐子里送回家去。”
他的听众在脑子里试了试这主意。它的确有那么点意思。
“他们有好大一支舰队,克拉奇。”君主主义者还在犹豫,“可能有点冒险,烧烤外交使节。看到一堆煤灰坐船回来,他们一般都会有点意见。”
“啊,然后我们就说:嘿,你们,你们这些克拉奇佬,天上的大蜥蜴烤了你们的泥草房,不喜欢哈哈活该嚄嚄嚄。”
“我们真可以那么说?”
“为什么不能?而且我们还要接着说:赶紧的,给咱贡上很多很多糖来。”
“我从来不喜欢那些克拉奇佬。”女人坚定地说,“他们吃的那些个东西!简直叫人恶心。再说了,那些异教徒成天叽里呱啦,满嘴都是他们的土话……”
黑暗里有人划亮了一根火柴。
魏姆斯抬手挡住风,吸口劣质卷烟,把火柴丢进排水沟里,然后无精打采地走上了布满水坑的潮湿街道。
如果有什么比他自己的愤世嫉俗更让魏姆斯忧郁,那就是他经常会发现,原来现实生活比他还更加愤世嫉俗些。
好多个世纪了,咱们跟别处的家伙关系一直还凑合,他暗想。(基本上这就是安科-莫波克的整个外交政策:“凑合”。)可刚才我却好像听见我们对一个关系从来都凑合的文明宣战——虽然他们的口音确实有点怪。而在他们之后还有整个世界。更糟糕的是,我们很可能会赢。
事实上,安科-莫波克的民众领袖们也有类似的想法,虽然他们的立场与魏姆斯略有不同。第二天早上,这些人都接到一张简短的字条,命令他们到王宫参加工作午餐。
上面并没有说明是谁的命令。另外,他们还注意到,也没有说明究竟是谁的午餐。
此刻所有人都聚集在前厅里。
前厅的布置有了些变化。这里从来也不是你想象中那种符合精英阶层身份的地方。王公一直认为,如果你让人家觉得太舒服,他们很可能会赖着不走。因此房间里唯一的家具就是几把岁数很大的椅子,此外墙上还挂着过去双城统治者的肖像,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卷轴之类的东西。
如今椅子还在,肖像画没了。或者更确切地说,邋邋遢遢、布满裂缝的画布都堆在一个角落里,但镀金的画框全没了。
议员们都努力不去看彼此的脸。他们各自坐在椅子上,手指敲打着膝盖。
终于,两个满面忧色的仆人打开了通往大厅的门。狼平·文斯摇摇晃晃地走进来。
议员们大都一宿没睡,整晚琢磨着与龙打交道的策略,但文斯看上去似乎已经好几年没睡了。他的脸色类似发酵的洗碗布,身上原本就没几斤肉,如今更像从金字塔里钻出来的什么东西。
“啊。”他叹道,“很好。都到齐了?那么这边请吧,先生们。”
“呃,”小偷头子说,“便条上提到了午餐?”
“怎么?”文斯问。
“跟龙一起?”
“天哪,你总不会以为它会吃了你吧,唔?”文斯道,“多古怪的念头!”
“从没这么想过。”小偷头子长舒一口气,忧虑像蒸汽一般从他耳朵里飘散到空气中,“这想法也太奇怪了。哈哈。”
“哈哈。”商人的首领道。
“嚄嚄。”刺客头子道,“奇怪的念头。”
“没错,我想你们大家都太紧张了些。”文斯道,“哈哈。”
“哈哈。”
“啊哈哈。”
“嚄嚄。”气温就这样下降了好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