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亡灵之书(第23/28页)
“为什么?”
“走路的时候它们声音太大了。”就连普特蕾西的耳环也是叮叮当当的,她一晃脑袋,它们就好像变成了整点时的座钟。
“我不愿意。”她说,“没它们我总觉得自己衣冠不整似的。”
“有了它们你的衣冠也整不到哪儿去。”特皮克嘶嘶地说,“拜托!”
“她会弹扬琴。”特皮西蒙二十七世的鬼魂自顾自地说,“不过弹得不怎么好。《给细指头弹的小曲儿》她才学到第五页。”
特皮克蹑手蹑脚地走到通往木乃伊制作室的走廊上,凝神听了半晌。寂静统治着整座宫殿,唯一的声响来自他身后:普特蕾西沉重的呼吸,还有不时摘下首饰的叮当声。他又蹑手蹑脚地回到她身边。
“请你快点儿。”他说,“我们时间不……”普特蕾西在哭。
“呃。”特皮克道,“呃。”
“有些是奶奶送我的礼物。”普特蕾西抽抽搭搭地说,“还有些是老国王给我的。这对耳环在我家一代代传了好长好长时间。要是换了你你会乐意吗?”
“你知道,珠宝对她来说不仅是佩戴在身上的首饰。”特皮西蒙二十七世的鬼魂说,“它们也是她这个人的一部分。”说完这话他又自言自语道:这多半算得上是深刻的洞见呢,为什么死了以后思考起来会比活着的时候容易那么多呢?
“我不戴首饰。”特皮克道。
“你带了那么多匕首什么的。”
“那个嘛,是工作需要。”
“所以说嘛。”
“听着,你不必丢下它们,你可以把它们放在我的袋子里。”他说,“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拜托!”
“再见了。”鬼魂满脸忧伤,目送两人溜进庭院里。他飘回自己的尸体身边,跟这东西做伴实在没什么意思。
他俩爬上房顶时,先前的微风似乎更强了些。而且也更热了,空气还是那么干燥。
河对岸已经有一两座老金字塔开始喷溢,但它们看上去都很虚弱,有点儿不对劲儿。
“我觉得痒痒。”普特蕾西说,“怎么回事?”
“大概会有场暴风雨。”特皮克望着对岸的大金字塔。它的黑色越发浓烈了,在夜色中仿佛一个颜色更深的三角形。在它的底座周围有许多人影跑来跑去,就好像望着疯人院熊熊燃烧的疯子。
“暴风雨是什么?”
“很难形容。”特皮克心不在焉地说,“你能看清他们在那边做什么吗?”
普特蕾西眯着眼睛往河对岸看过去。
“他们在忙。”她说。
“我倒觉得更像是惊慌失措。”
又有几座金宇塔开始喷溢,然而那光芒并没有直冲云霄,反而摇曳着前后摆动,就好像有无形的大风刮过似的。
特皮克振作精神,“来吧。”他说,“咱们先送你离开这儿。”
“我早说应该今晚封顶。”普塔克拉斯普·二乙抬高嗓门,力压金字塔的尖叫,“现在我没法再让顶盖飘上去了,那上头的波动肯定强得要命。”
白天凝结的冰块正从黑色的大理石上融化,此刻,金字塔表面已经暖呼呼的了。二乙心烦意乱地望着支架上的压顶石,又看看还穿着睡衣的哥哥。
“父亲在哪儿?”他问。
“我派了咱们的一个分身去叫他。”二甲道。
“谁?”
“你的一个分身,其实是。”
“哦。”二乙继续盯住压顶石,“其实它并不很沉。”他说,“咱们俩就能把它抬上去。”他给了哥哥一个探究的眼神。
“你疯了不成?派工人去。”
“他们早都逃了……”
下游又有一座金字塔企图喷溢,它噼啪作响,然后发出一声尖叫,参差不齐的光芒从空中划过,坠落在大金字塔的塔顶附近。
“它开始干扰其他金字塔了!”二乙喊道,“快来,我们必须让它释放能量,没别的办法!”
他们沿着金字塔侧面的木梯往上爬,刚走了三分之一,塔里突然冒出道蓝色“之”字形闪光,噼噼啪啪地击中了一尊斯芬克斯的石像。它上方的空气热得开了锅。
两兄弟合力搬着压顶石,踉跄着爬上脚手架,他们周围的灰尘不断被气流卷出各种奇异的形状。
“你听到了吗?有动静。”二乙道,这时两人才好不容易爬上第一层平台。
“什么,你是指时空的材质被碾压的声音吗?”二甲问。
建筑设计师瞅了哥哥一眼,目光中带着些许钦佩——会计嘴里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不同寻常。但他很快又恢复到之前那种略显恐慌的神情。
“不,不是那个。”他说。
“嗯,那就是大气被迫忍受残忍的折磨的声音?”
“也不是那个。”二乙莫名有些心烦,“我指的是那种嘎吱嘎吱的声音。”
又有三座金字塔释放了自己的能量,它们在头顶翻腾的云雾中嘶嘶作响,涌入两人上方的黑色大理石。
二甲道:“我可没听见。”
“我觉得是从金字塔里头来的。”
“哼,你要愿意大可以把耳朵贴上去,反正我是不准备那么干。”
风暴吹动脚手架。他们缓缓爬上另一架梯子,沉甸甸的压顶石在两兄弟之间不住地摆动。
“我早说咱们不该接这活儿。”会计嘟囔道,压顶石缓缓滑到了他脚趾头上,“我们根本不该修这东西。”
“哦,闭嘴吧,只管把你那头抬好,行不?”
就这样,普塔克拉斯普兄弟爬上无数架晃晃悠悠的梯子,一路吵吵闹闹地朝大金字塔顶端进发。与此同时,蒂杰河岸边那些规模较小的金字塔接二连三地释放能量,一道道咝咝作响的时间不断划破夜空。
也就在这时候,世上最伟大的数学家正趴在王宫下方的厩舍里反刍,胃胀气让他觉得挺舒服。他突然停下来,因为他意识到数字遇上了大麻烦。所有的数字。
骆驼鼻孔朝天瞥了特皮克一眼。它的表情明确无误地传达着一个信息:在世上所有它最讨厌的骑手里,特皮克荣列榜首。不过骆驼看所有人其实都是这副神情。它们对待人类的态度十分民主:它们憎恨其中的每一个成员,无论其地位高低、宗教信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