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劫后(第2/9页)
厌恶感再次朝亚伦袭来,他没有成为火葬堆里的尸体,没有在失去一切的震惊中撞墙——世上有很多事比满是粪便臭味的屋里还要凄惨。
天色渐亮,赶来帮忙的村民越来越多。他们来自鱼洞和镇中广场,来自博金丘以及潮湿沼泽,有些甚至从很远的南方前哨而来,家中多余的赈灾物资把车子堆得满满的。西莉雅忙着迎接他们,跟他们一一打招呼,告知大火带来的损失情况,然后分派救援任务。
不一会儿,陆续赶来帮忙的人就超过五十多人,男人们加倍努力,一些人继续清理废墟,挖尸体;另一些人则进入整个村落唯一还能挽救的屋子——布林·卡特的家。西莉雅扶起布林,搀扶大汉蹒跚地离开现场,人们清理屋内的瓦砾,搬入新的石块。其中几个人拿出魔印工具,开始重新绘制魔印,小孩则帮忙搬运干草,大人们上屋重铺茅草屋顶。夜晚降临前,这间屋子就能恢复大火前的样子。
亚伦被安排和科比·费雪一起搬运木材。孩子们已经拣出了不少还可勉强使用的木材,但和烧毁的相比只是一个零头。科比身材高壮,有着卷曲的黑发和毛茸茸的粗臂。他在一些小孩间很受欢迎,不过付出代价的是其他小孩,没有几个孩子能忍受他的辱骂,更没有几个人能够承受得起他的拳头。
科比折磨亚伦好多年了,其他孩子都视若无睹。杰夫的农场位于提贝溪镇最北边,距离孩童习惯聚集的镇中广场很远,所以亚伦大部分的空闲时间都是一人在镇上广场闲逛。对大多数小孩而言,让不合群的亚伦做替死鬼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每次亚伦跑去钓鱼,在前往镇中广场途中路过鱼洞时,科比和他的朋友就像早有预料似的,总在他回家途中的某个角落伏击他。有时他们只是骂脏话或推搡他,但有时他会被揍得鼻青脸肿地回家,然后他妈妈准会因为他与其他小孩打架而教训他。
亚伦受够了。这一天,他在他们截击他的地方不远处的草堆里藏了一根粗棍子,当科比和他的同伙动手时,亚伦假装逃跑,刚跑几步就摔到地上,取出木棍,回过头来大力还击。
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恶魔科比。他被打得惨叫连连,倒地不起。鲜血从耳朵不断淌出。威卢折断一根手指,加特的腿瘸了足足一个礼拜。这件事不仅完全没有让亚伦在小孩间建立起自己的威信,而且还挨了父亲一顿狠揍——只是,其他男孩从此都不敢来找他麻烦了。尽管科比的身体比亚伦要壮硕许多,但至今仍避之三舍,只要亚伦动作稍大,他就会吓得跑向一旁。
“还有活着的!”位于村落边缘一栋废墟前的比尔·贝克突然叫道,“我听见有人好似被困在地窖里了。”
所有人立刻停下手边工作,急忙冲过来。清理瓦砾太耗时,男人们直接挖掘,搬走地上的石块木炭,不久,他们挖开了地窖侧墙,把幸存者一一拖了出来。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面如死鱼;但是幸运的是全都活着:三个女人、六个小孩,还有一个男人。
“科利舅舅!”亚伦尖叫道。他母亲随即冲了上去,搂住从鬼门关逃出来、步履蹒跚的兄弟。亚伦跑上前去,撑住他的另一条胳臂,扶住他站稳脚跟。
“科利,你在这里——我们还以为你——”希尔维哭诉。科利很少离开他那位于镇中广场的店铺。亚伦的母亲常常提起自己以前怎么和弟弟一同经营蹄铁修理铺,直到一个叫杰夫的小伙子开始故意弄坏马蹄,借口去他家修蹄的故事。
“我是过来找安娜·卡特的——”科利有气无力地答道。他抓了把自己的头发,已把一整撮头发扯了下来。“匆忙中,我们刚打开地窖大门,他们就突破了魔印力场……”他膝盖一软,整个两百斤重的身子像山一样压在亚伦和希尔维身上,最后直接跪倒在被烧得发黑的焦土中,失声痛哭起来。
亚伦看向其他幸存者,安娜·卡特不在其中。
当小孩路过身边时,科利突然感到喉咙一紧。他认识他们、他们的家人,熟悉他们家的里里外外,甚至对他们家畜的名字都了如指掌。他们路过时和他短暂目光交会,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他从他们眼中看见了攻击时的惨象——自己被推入某个狭窄的地洞,而其他挤不进来的人只得回头面对恶魔以及大火。他突然开始大口喘气,无法抑制,直到杰夫在他背上使劲拍了一巴掌,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在他们匆匆吃完冰冷的午餐时,小镇的另一端又响起了呜咽的号角声。
“不会一天来两次吧?”希尔维倒抽一口凉气,伸手捂住嘴。
“呸!”西莉雅回道,“中午?用用脑子吧,女孩!”
“那是?”
西莉雅不去理她,起身找寻带号角的联络员,安排他们回应对方的讯号。凯文·马许已拿出随身携带的号角,潮湿沼泽的居民都会携带号角,因为在沼泽中十分容易迷路,没有人希望当沼泽恶魔出现时还待在沼泽里。凯文的嘴鼓得像青蛙一样,吹出一连串音调。
“信使的号角。”蓄着灰胡子的克伦·马许告诉希尔维。他是凯文的父亲,也是潮湿沼泽的村长。“他们大概注意到了这边的浓烟。凯文正在用号角告诉他们这里发生的事情,以及我们的位置。”
“春天的信使?”亚伦问,“我们上个月才播完种啊!我还以为他们会像往年一样,要在秋收后才来。”
“去年秋天信使就没来过。”克伦埋怨道。嚼树根剩下的褐色泡沫汁液自他那缺了的牙缝中流出来。“我们都很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以为今年秋天前信使也不会再带盐来了。或许地心魔物曾经攻陷了自由城邦,切断了我们之间的生命道路。”
“地心魔物绝不可能攻陷自由城邦的。”亚伦说。
“亚伦,闭嘴。”希尔维低声道,“真没礼貌,怎么能这样跟长辈说话!”
“让他说。”克伦道,“去过自由城邦吗,孩子?”
“没有。”亚伦承认。
“认识任何去过的人吗?”
“没有。”亚伦回道。
“那你凭啥说这种话?”克伦问,“除了信使,从来没有人到过自由城邦的任一座城市。他们是唯一有勇气穿过黑夜,周游天下的人。谁也说不出自由城邦和提贝溪有多大不同?如果地心魔物有办法攻陷我们,自然也可以攻陷他们。”
“老霍格就是来自自由城邦,”亚伦反驳道。洛斯克·霍格是镇上最有钱的男人。他是镇上杂货铺的老板。而他的杂货铺是整个提贝溪镇的交易市场。
“是呀,”克伦说,“老霍格还告诉过我,对他而言,一趟旅程就够了。他本来打算待几年就回去,后来觉得不值得冒险。所以你可以问问他自由城邦是否比其他地方过得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