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黎莎(第2/6页)

现在,她骨瘦如柴,犹如风中残烛,一层皱巴巴的皮肤包裹住佝偻的骨架。她双目半盲,走路十分缓慢,但布鲁娜的叫声仍洪亮得可以传遍整个村子,而且当她发火时还能以惊人的力道和准头挥舞拐杖。黎莎就和村里其他人一样非常怕她。

布鲁娜的学徒是个长相很普通的女子,二十岁,手脚粗壮,脸颊宽大。在布鲁娜的前一名学徒去世后,村里许多年轻女子去向她学艺。在老太婆严苛的要求下,除了妲西之外都跑光了。

“又丑又壮,像头牛一样。”伊罗娜背地里曾如此调侃妲西,“她怎么会怕那个尖酸刻薄的老巫婆?布鲁娜又不会赶跑上门向她求婚的男人。”

布鲁娜蹲在伤者身旁,伸出稳健的双手检查他们的伤势,妲西则摊开一个沉重的布包,里面缝满小布袋,每个布袋上都绘有符号,放着工具、药水瓶或者药囊。受伤的村民在她治疗时呻吟哀号,但布鲁娜丝毫不理会。她触摸伤口,然后将手指放到鼻子前闻,尽管视力不佳,透过触觉和嗅觉照样能够精确诊断。布鲁娜并未低头,双手在布上的口袋中摸索,以研钵和碾杵混合草药。

妲西开始生火,然后抬头看向站在溪中呆望的黎莎。“黎莎,打些水来,快!”她叫道。

黎莎连忙提水过去,同时布鲁娜站起身来,闻了闻她刚碾好的药。

“笨女孩!”布鲁娜尖叫。黎莎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她在说自己。但布鲁娜将研钵和碾杵扔向妲西,重重击中了她的肩膀,草药撒得她满身都是。

布鲁娜在布上摸索,取出每个口袋中的药草,如动物般猛嗅。

“你把臭草放到猪根的口袋里,还把所有天英草和潭普草混在一起!”老太婆挥起满是木瘤的拐杖,对准妲西的肩膀狠狠敲下,“你是打算害死这些人,还是蠢到看不懂符号?”

黎莎看见过自己母亲盛怒的样子,如果说伊罗娜和地心魔物一样可怕,那老巫婆布鲁娜简直就是恶魔之祖。她开始远离她们两人,担心招惹麻烦。

“我不会永远任你如此羞辱,你这个邪恶的老巫婆!”妲西叫道。

“那就滚!”布鲁娜说,“我死的时候宁愿把镇上所有魔印统统抹除,也不会把我的药袋留给你!这样镇民还能少吃些苦!”

妲西大笑。“滚?”她问,“谁来帮你拿药罐和脚架,老太婆?谁帮你生火、帮你煮饭,咳嗽时帮你擦掉脸上的口水?当你受不了风寒的时候,谁推着你这把老骨头东奔西跑?我不需要你,你需要我!”

布鲁娜挥动拐杖,妲西十分明智地快步跑开,结果却撞上黎莎,两人同时摔倒在地。

布鲁娜趁机再度挥动拐杖。黎莎在尘土中滚向一边,闪避攻击,但布鲁娜下手十分精准。妲西吃痛大叫,伸手挡在头上。

“给我滚!”布鲁娜再度叫道,“我还要照料伤者!”

妲西大声怒吼,爬起身来。黎莎很怕妲西要攻击老女人,结果只是转身跑开。布鲁娜对着妲西的背影骂出一连串脏话。

黎莎屏住呼吸,压低身体,慢慢向旁边移动。正当她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布鲁娜注意到她了。

“你,伊罗娜的女儿!”她伸出拐杖指着黎莎说道,“继续生火,把我的脚架放在火堆上。”

布鲁娜随即回过头去诊断伤者。黎莎没有选择,只能按吩咐去做。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布鲁娜对这个女孩大声下达各式各样的命令,在黎莎东奔西跑的同时抱怨她的动作太慢。她打水、煮水、磨药、煎药,然后混合药膏。每次她完成任何事前就会被年迈的草药师叫去做下一件事,于是她被迫加快速度才能达成任务。被火灼伤及被坍塌房屋压断骨头的伤患一个接着一个被送过来,她担心村子里半数的房屋都在燃烧。

布鲁娜熬煮药茶助某些伤患减轻痛楚,并且用药让某些人沉睡,好让她拿尖锐的器具割开他们的伤处。她全心工作毫不疲惫;缝合伤口、涂抹药物并包扎伤处。

一直到了下午稍晚,黎莎才突然察觉伤患都已经治疗完了,连传递水桶的队伍也解散了;只剩下自己、布鲁娜及一堆伤患,在布鲁娜的草药作用下,情况危急的伤患恍惚地凝望着前方。

一阵压抑许久的疲惫突然来袭,黎莎跪倒,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她全身疼痛,但这阵痛楚给她带来强烈的满足感。有些伤患本来可能会死,现在保住一命,部分是因为自己的付出。

但真正的英雄是布鲁娜。她突然发现老女人已有好几分钟没有下达命令了。她转过头去,发现布鲁娜瘫在地上,奄奄一息。

“救命!救命!”黎莎大叫,“布鲁娜病倒了!”她挤出体内最后的力量,冲到老女人身边,扶她坐起身来。布鲁娜出奇的轻,黎莎觉得厚披肩和羊毛裙底下除了骨头似乎什么都没有。

布鲁娜全身痉挛,口中缓缓流下唾液。漆黑的双眼中有一层乳白色的薄膜,迷乱地凝望着自己不断颤抖的双手。

黎莎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但附近没有人可以帮忙。她继续扶着布鲁娜,抓起老妇人颤抖的手掌,搓揉纠结的肌肉。“喔,布鲁娜!”她哀求道,“我该怎么办?拜托,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你必须告诉我该怎么做!”无助感如同刀割,黎莎忍不住放声哭泣。

布鲁娜突然抽手,吓得黎莎大声尖叫,害怕对方再度痉挛。但是老草药师在她的帮助下恢复一点力气,伸手到披肩中,取出一个小布袋,推到黎莎面前。剧烈的咳嗽让她虚弱的身躯猛颤,使她挣脱黎莎的手臂,整个人扑倒,每咳一下都像是在地上弹跳的大鱼。黎莎手握布袋,惊恐万分。

她低头看向布袋,轻轻捏一捏,感觉里面放着一堆碾碎的草药。她闻了一闻,一阵混合香料的味道扑鼻而来。

她感谢造物主。如果里面只有一种草药,她绝不可能猜出剂量,但是当天她已经帮布鲁娜煮过很多药和茶,她很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

她冲到在脚架上冒烟的药壶前,在杯子上摆一片薄布,然后自布袋中取出药草,铺上厚厚一层。她慢慢将开水淋上药草,过滤药水的浓度,接着熟练地绑起薄布,将药包丢入水中。

她跑回布鲁娜身边,用力吹了几下。现在喝会很烫,但是她没时间等到药水凉透。她一手扶起布鲁娜,将杯子放到她满是唾液的嘴唇边。

草药师全身大震,吐出一点药水,但黎莎强迫她喝下,黄色液体自嘴角淌下。她不停抽搐、不停咳嗽。但症状明显减轻了。当她不再颤抖时,黎莎心中一宽,忍不住啜泣。

“黎莎!”她听见一声尖叫。她将目光自布鲁娜身上移开,看见她母亲冲上前来,身后跟着一群镇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