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第14/24页)

“抱歉,”他说,“没听过。”

“我才来没多久。”她说。

“嗯,我猜你也不是这边的人,”他说,“否则我肯定应该听说过。”

“我在这儿找了个落脚的地儿。咱们进去吧?”

灵思风抬头看了看,稀稀拉拉的火把释放出雾蒙蒙的光线,隐约可以看见一根脏兮兮的长竿,说明深色小门背后的客栈就是巨怪脑袋。

一个钟头之前我们才目睹了一场很不体面的混战,地点是在破鼓酒家。大家或许会以为那是个声名狼藉的下流小酒馆,但事实并非如此。它是个声名狼藉的上流小酒馆,顾客都挺体面,尽管是种有些粗糙的体面——他们或许会打打杀杀,但干架的时候都很随和,彼此平等,心里半点不怀什么恶意。就连孩子也可以进去喝杯柠檬汁,他能遇到的最糟糕的事会是什么呢?也不过是后脑勺给拍上一巴掌罢了,而就连这也还要等他母亲听出他扩展了词汇量之后。如果气氛比较祥和,而且又能肯定今晚图书管理员不会出现,店主有时甚至还会在吧台上摆几碗花生呢。

巨怪脑袋是另外一种粪坑,气味完全不同。这儿的顾客,假如他们改过自新、从头到脚把自己打理干净,再把整个形象都改进到无从辨认,那么他们可能——仅仅是可能——有希望被当成社会的渣滓。而在黄泉,渣滓就是渣滓。

顺便说一句,竿子上挂的不是招牌。取名的时候他们决定管这地方叫“巨怪脑袋”,那可不是说着玩的。

灵思风觉得一阵恶心,他把嘟嘟囔囔的帽盒子紧紧抱在胸口,抬脚走进店里。

沉寂。沉寂裹住他们,非常厚实,仿佛一打有毒物质散发出的气体,保证能将寻常的脑子变成奶酪。疑虑重重的眼睛透过浓雾瞅着他们。

两粒骰子咔嗒咔嗒地停在了桌面上。声音听着响亮极了,而且显示出的很可能不是灵思风的幸运数字。

柯尼娜走进屋里,看上去举止端庄,身材出奇地娇小。灵思风跟在她身后,感到好几十个客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他往旁边瞟瞟,净看见些不怀好意的脸;这些人想也不想就会杀了他,事实上还会觉得杀他比想想要容易得多呢。

体面的酒馆有吧台,这里只有一排矮矮胖胖的黑瓶子外加靠墙的隔板上那两只大木桶。

沉默像止血带一样收紧了。灵思风暗想,现在,我们随时都可能被……

一个满身肥肉的大块头把屁股底下的凳子一推,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又邪里邪气地冲自己的同伴眨眨眼。他浑身上下只有件皮毛马甲和一张皮革遮羞布,嘴巴张开时活像个带褶皱的洞。

“找男人来了,小女士?”他说。

她抬头看着他。

“请别靠近。”

蛇一样的笑声在屋里蠕动。柯尼娜的嘴像信箱一样啪地闭上了。

“啊,”大块头男人咯咯笑道,“不错,俺就喜欢这样带劲儿的姑——”

柯尼娜伸出一只手。那是团苍白的模糊,在这儿和那儿稍作停顿。几秒钟的难以置信之后,那人呻吟一声,蜷起了身子,动作极为缓慢。

酒馆里的人一拥而上,只有灵思风往后缩。他的本能要他逃走,但他知道这本能会让他立刻送掉小命。外头可是黄泉。无论接下来会有什么发生在他身上,事发地点都只能在这儿。这念头实在不怎么让人安心。

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另外两只从他怀里夺走了帽盒子。

柯尼娜越过他身边,捞起裙子,一脚踢中灵思风腰旁的目标,动作干净利索。某人在他耳畔呜咽一声,然后颓然倒地。那姑娘优雅地一转身,抓起两只酒瓶,在台子上砸掉瓶底,落地时锯齿状的一端已经对准了身前。莫波克匕首,黑话里是这么叫的。

面对它们,巨怪脑袋的顾客纷纷失去了兴趣。

“有人抢了帽子。”灵思风嚅动着发干的嘴唇,“他们从后门溜了。”

她瞪他一眼,然后往外跑去。巨怪脑袋里的乌合之众自动闪开,就好像认出自己同类的鲨鱼。趁这些人对自己还没有形成准确的判断,灵思风急忙跟在她身后飞奔而去。

他们跑进另外一条巷子,迈开大步往前冲。灵思风努力想跟那姑娘齐头并进;跟在她身后的人很容易碰上什么尖利的东西,另外他还不大确定她能记得自己跟她是同一条战线上的,无论那是什么战线。

一阵毛毛雨三心二意地在天上飘着。巷子尽头出现了微弱的蓝光。

“等等!”

灵思风声音里的恐惧太强烈,连她也不由放慢了步子。

“怎么了?”

“他为什么停下来?”

“我会问问看。”柯尼娜坚定地说。

“为什么他浑身都是雪?”

她停下来,转过身,双手叉腰,一只脚好不耐烦地敲打着潮湿的鹅卵石地面。

“灵思风,咱们认识才一个钟头,你已经让我非常吃惊——你怎么居然能活这么久。”

“好吧,可我活下来了,不是吗?我在这方面有点才能。随你去问谁。我有瘾。”

“对什么有瘾?”

“生命。我很早就对它上了瘾,到现在都不打算戒掉,所以相信我,那儿绝对有问题!”

柯尼娜回头看了看被那圈蓝光环绕的人影。它似乎正盯着自己手里的什么东西。

雪花不断落在他肩头,样子仿佛特别严重的头皮屑。致命的头皮屑。灵思风对这类东西有种本能的直觉,他还有深深的怀疑,疑心那人已经去了某个不再需要洗发香波的地方。

他们沿着一堵亮闪闪的墙往前蹭。

“这人的确有什么地方怪里怪气。”她承认。

“你是指他竟然拥有一场私人暴风雪吗?”

“反正他好像并不在乎。他在微笑。”

“冻在脸上的傻笑,要我说是。”

那人两只手上都挂着冰柱,它们正打开盒盖;校长帽的第八色光往上照出一双贪婪的眼睛,眼珠上面已经蒙了厚厚的一层霜。

“认识?”柯尼娜问。

灵思风耸耸肩。“街上见过,”他说,“这人叫狐狸拉里还是白鼬菲兹还是别的什么。反正是个啮齿类。他不过是个小偷。人畜无害。”

“他看起来可冷得紧。”柯尼娜打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