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第12/14页)

“我从来不喜欢海。”喀忒角说,“真应该在海面铺层石板。里头有那么多恐怖的东西,在很深的地方。可怕的海怪。反正人家是这么说的。”

“继续舀,小子,否则你准能有机会亲眼看看他们说的对不对。”

暴风雨在他们头顶来来回回地折腾。在安科河沿岸的平原这块儿它简直无所适从,它属于高耸的锤顶山,只有那里的人才知道欣赏暴风雨的妙处。它满腹牢骚,哪怕能找个稍微高点的小山坡也成啊,不然闪电该往哪儿扔呢?

大雨化成一片柔和的滴答声,看来很可能持续好几天。雾气也从海面飘来,以壮声威。

“要是我们有桨我们就可以划船了,前提是我们知道自己要朝哪儿去。”喀忒角说。格兰妮没吭声。

喀忒角又舀出几靴子的水。这时,他意识到自己袍子上的金线大概永远也没法复原了。或许今后他还有机会为这种事儿操心。多么让人宽慰的想法啊。

“说起来,我猜你肯定不知道中轴地在哪个方向吧?”他大着胆子开口道,“呃,不过是找个话题聊聊。”

“树干上长青苔的那边。”格兰妮头也没回。

“噢。”喀忒角点点头。

他愁眉苦脸地盯着油腻腻的水,心里琢磨着这究竟是哪片油腻腻的水。从那股咸味儿判断,他们大概已经驶进海湾了。

在喀忒角眼里,大海无疑非常恐怖,这主要是因为隔开他和海底那些可怕家伙的只有水而已。当然,他也知道,隔开他和,打个比方说,克拉迟丛林中食人虎的也只有距离而已。从逻辑上讲的确如此,但那其实完全是两码子事。老虎不会从冷冰冰的深处冲上来,露出满嘴针一样尖利的牙齿……

他一阵哆嗦。

“你感觉不到吗?”格兰妮问,“空气里有它的味道。魔法!有什么东西在泄漏魔法。”

“魔法又不溶于水。”喀忒角舔了舔嘴唇。他不得不承认,雾气里有股锡味儿,空气也有那么一点点油腻。

“你不是巫师吗?”格兰妮严厉地说,“你就不能召唤它什么的?”

“从没遇上过这种问题,”喀忒角说,“巫师才不会把自己的法杖扔掉呢。”

“它就在附近什么地方。”格兰妮喝道,“帮我找找,你这家伙!”

喀忒角呻吟起来。这一晚实在过于忙乱,真要再使魔法,他着实需要十二个钟头的睡眠,几顿好吃好喝,还得在壁炉前安安静静地待一下午。他已经太老了,问题就在这儿。但他还是闭上眼睛,开始集中精神。

附近是有魔法,没错。魔法会自然而然地聚积在某些地方。比如八铁的储存地,或是某些树的木头里,又或者一个远离尘嚣的湖里;它在世界中呼啸而过,深谙此道的人有办法逮住它,储藏起来。

这片地方就有个魔法聚积点。

“它很强大,”他说,“非常强大。”他将两手举到太阳穴上。

“这鬼天气越来越冷了。”格兰妮说。持续的大雨已经变成了雪花。

世界猛然起了变化。小船停下来,不是因为受到冲击,而是大海出了问题——看起来,它突然决定自己应该成为固体才是。格兰妮从船舷往下看。

大海的确成了固体。波浪的声音是从远处传来的,正变得越来越远

她从船边俯下身子,弹了弹水面。

“冰。”她说。船被定在冰的海洋里,发出不祥的吱吱声。

喀忒角点点头。

“这说得通,”他说,“如果他们在……我们所想的那个地方,那里很冷。像星星之间的夜晚一样寒冷。这么说法杖也感觉到了。”

“很好。”格兰妮从船上下来,“现在我们只需要找到冰的中心,法杖就在那儿,对吧?”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至少让我先穿好靴子。”

他们在冰冻的波浪上漫步,喀忒角不时停下,努力感知法杖的准确位置。他的袍子在身上结了冰,牙齿不住地打战。

“你不冷吗?”他问格兰妮。巫女走路的时候衣服简直噼啪作响。

“我冷,”她承认,“只不过我没发抖。”

“小时候我们那儿的冬天也这么冷。”喀忒角往指头上呵气,“在安科,你根本见不到雪,几乎见不到。”

“是吗?”格兰妮透过冰冻的雾气往前看。

“我记得山顶上一年到头都有雪。哦,现在再没有我小时候那种天气了。”

“至少直到刚才都没有。”他补上一句。喀忒角一脚踏在冰上,冰面发出险恶的嘎吱声,提醒他注意,自己可是他与海底之间唯一的屏障。巫师又迈出一步,动作轻盈多了。

“你说的山顶是在什么山?”格兰妮问。

“哦,锤顶山。中轴向的那一面,一个叫铜脖子的地方。”

格兰妮的嘴唇嚅动着。“喀忒角,喀忒角。”她轻声念叨,“你是老阿克图尔·喀忒角的什么亲戚吗?过去住在跳跳山底下一座很大的老房子里,有不少儿子的那个。”

“我父亲。以碟形世界的名义,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在那儿长大的。”格兰妮本想一言不发,只给他意味深长地一笑,但她抵挡住了这个诱惑,“下一个村子,臭屁。我记得你妈妈。挺和善的,养了不少棕色和白色的小鸡。以前我去过几次,帮我妈妈买鸡蛋。当然,那是在我受招成为巫女之前。”

“我不记得你。”喀忒角说,“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家那儿老有很多孩子。”他叹了口气,“我猜我没准还揪过你的头发呢。过去我常这么干。”

“也许。我记得一个胖胖的小男孩,挺讨人厌的。”

“说不定真是我。我好像也记得一个喜欢指手画脚的女孩,不过那是很久之前。很久了。”

“那时候我还没有白头发。”格兰妮说。

“那时候一切的颜色都不一样。”

“没错。”

“夏天没那么多雨。”

“日落比现在的红多了。”

“老人也比现在多。到处都是老人。”巫师说。

“是啊,我知道。而现在到处都是年轻人。还挺好笑,真的。我是说,你总以为应该反过来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