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第9/14页)

她拼命踢腾起来。

从当时的情形判断,这命大概还拼得不够。但被她踢到的地方突然爆炸出白色的火花,还伴随着“扑”的一声——要不是被稀薄的空气吸走了声音,这声“扑”应该是更让人满意的“乓”才对。

那东西痛苦地大叫起来,就好像一把锯子,明明正在收拾一棵小树,却毫无防备地在树干深处碰上了好久不见的钉子。它周围的同伙见状满心同情,嗡嗡直叫。

艾斯卡又踢了一脚,那东西尖叫着松开爪子,任她跌落到沙地上。算她够机灵,把小世界紧紧抱在怀里保护着,同时就地一滚。虽说是在梦里,扭伤脚踝没准也一样要疼的。

那东西在她头顶徘徊,显得有些无所适从。艾斯卡眯起眼睛,她小心翼翼地放下世界,狠狠地朝对方的胫骨踢过去。不管怎么说,假如斗篷底下真有胫骨,应该就是在那个位置。紧接着,她干净利落地重新捡起金字塔。

那东西嚎叫着蜷起身子,然后像一大口袋衣帽架似的缓缓倒了下去,落地时瘫成乱七八糟的一堆,脑袋滚到一旁,播了半天才停住。

就这样?艾斯卡暗想。它们简直连路都不会走!只要打一下,它们就会摔一大跤。真是这样吗?

她坚定地走向离自己最近的怪物,怪物们嘁嘁喳喳地纷纷后退,可它们的身体似乎多多少少是靠胡思乱想拼在一块儿的,所以看上去对撤退不太在行。她打中了一个,这家伙脸长得好像一大家子鱿鱼,只消一拳,立马缩成了一堆抽搐的骨头、一块块皮毛外加许多稀奇古怪的触角尖,整体效果与一顿希腊大餐极其相似。另一只稍稍成功些,没等艾斯卡向它的五根胫骨发动攻势,它已经跌跌撞撞地开始撤退了,虽然执行得不太坚决。

这家伙跌倒时拼命扑腾,结果连累了两个同伴。

与此同时,其他怪物已经从她面前逃开,远远地望着她。

艾斯卡朝最近的一只迈出几步。它拼命移动,结果摔了一跤。

它们或许奇丑无比。它们或许恶贯满盈。可要说到举止潇洒,这些东西的优雅和协调水平堪与一把折叠椅相提并论。

艾斯卡瞪着它们,然后瞅了一眼玻璃金字塔里的碟形世界。外头打得热热闹闹,它却似乎没受到丝毫干扰。

她的的确确出来了——假设碟形世界真在那里头,而这地方则是外头的话,可怎么才能再进去?

有人在笑。这种笑是——

基本上,它是普’气’扎尼’气无科甫。这个残忍虐待内唇的词在碟形世界出现频率极低,使用它的只有身怀绝技、坐享高薪的语言学家。当然,还包括发明这个词的科’土尼小部落。我们找不出直接对应的同义词,不过昆乎理语中的“斯昆特”一词(意思是“发现之前上厕所的那家伙居然已经把厕纸用光了时的感觉”)在基本的感情深度上还算是比较接近。最贴切的翻译是这样的:

就在你自以为敌人都被解决了的那一刻背后冷不丁传来的宝剑偷偷出鞘所发出的极其讨厌的声音。

——不过科’土尼人认为,这一翻译没能传达出原文那种让人冷汗直冒、心跳停止、肠子打结的感觉。

就是这种笑。

艾斯卡慢慢转过身。塞门从沙地上滑过来,双手仍旧放在胸前,双眼闭得紧紧的。

“你真以为会那么简单吗?”他说。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在说话;听起来不像塞门的声音,反倒像是几十个声音一齐开口。

“塞门?”她试探着问道。

“他对我们已经没有价值了。”塞门模样的怪物说,“他替我们指了路,孩子。现在,把我们的东西还给我们。”

艾斯卡往后退。

“我不觉得它属于你们,”她说,“不管你们是谁。”

她面前的脸睁开了眼睛。眼里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不是黑色,只是通向另外某个空间的小洞洞。

“我们可以这么说,如果你把它交出来,我们可能会大发慈悲,让你保留自己的形态从这儿离开。不过我们说了也没什么用处,对吧?”

“我不会相信你们。”

“嗯,好吧。”

那个怪物塞门咧嘴一笑。

“你不过是在拖延,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看这样挺好。”

“反正我们总会把它拿到手的。”

“那就来拿啊。可要我说,你们办不到。如果人家不给,你们自己就什么也拿不到,对吧?”

它们环绕在她周围。

“你会把它给我们的。”怪物塞门说。

其他一些怪物也回到艾斯卡附近,走起路来一举一动都跟抽筋似的。

“待会儿你就累了。”它继续道,“我们可以等。这是我们的拿手好戏。干这个我们在行。”

它向左一个佯攻,但艾斯卡立刻转身面对它。

“没关系,”她说,“我不过是在做梦,梦里人才不会受伤呢。”

那东西停下来,用空洞的眼睛凝视着她。

“你们的世界里不是有个词,好像叫什么身心联系来着?”

“从没听说过。”艾斯卡厉声道。

“意思是说在梦里也可以受伤。最有趣的是,要是你死在梦里,你就会永远留下来。那可就太太太太太棒了。”

艾斯卡瞟了一眼远处的群山,它们像融化的泥巴派一样蔓延在寒冷的地平线上。没有树,甚至没有石头。只有沙子,冷冷的星星,还有——

其实她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艾斯卡及时转过头,双手像拿棍子一样握紧金字塔,击中一跃而起的怪物塞门。“砰”的一声虽然挺让人愉快,可那东西刚一落地就往前翻个筋斗,一下子蹦了起来,轻松得怕人。它听见艾斯卡倒抽了一口凉气,察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于是停了下来。

“啊,你伤心了,不是吗?你不喜欢看到别人受苦,嗯?不喜欢看到这一个受苦,原来是这么回事。”

它转身做个手势,两个高个儿怪物跌跌撞撞地走过来,紧紧抓住它的胳膊。

它的眼睛变了。黑暗褪去,然后,塞门自己的眼睛出现在他脸上。他抬头瞪着自己两旁的怪物,试着挣扎了一下,但其中一个伸出好几对触角,裹住他的手腕,另一个则用世界上最大的钳子夹紧了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