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0/15页)
杰洛特能猜到这些收获从何而来,但他当时没说什么。直等到有机会跟卓尔坦独处,他才礼貌地问矮人:抢劫其他难民是不是不太合适?毕竟那些人跟他们同样饥饿,也同样在挣扎求生。矮人用严肃的语气回答:没错,他对此感到羞愧,但很不幸,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俺最大的缺点,就是毫无节制的利他主义。”他解释道,“俺没法不帮助别人。但俺是个理智的矮人,知道自个儿没法帮助所有人。如果俺真这么做了,对整个世界和活在世上的所有造物来说,也不过是往大海里滴了一滴清水。换句话说,就是白费力气。所以,俺决定只帮特定的人,免得白费力气。俺只帮自己和跟俺亲近的人。”
于是杰洛特没再深究。
***
某次露营时,杰洛特、米尔瓦和不可救药的利他主义者卓尔坦·齐瓦进行了一场长谈。卓尔坦对军队的活动消息特别灵通。至少他给人的印象是这样。
“这次攻击,”他不时停下,安抚满嘴污言秽语的鹦鹉,“来自德瑞斯科特,时间是在收获节后的第七日黎明。尼弗迦德人带着盟友维登人率先进军,因为你们也知道,维登已经是帝国的保护国了。他们行动迅速,把德瑞斯科特前方的所有村庄付之一炬,消灭了在那些地方驻防的布鲁格军队。尼弗迦德步兵则从雅鲁加河另一边朝迪林根的堡垒进发。他们渡河的位置让人大吃一惊。他们造了一座浮桥,只花了半天时间。简直难以置信,对吧?”
“我已经没有不相信的事了。”米尔瓦嘀咕道,“进攻开始时,你在迪林根吗?”
“差不多吧。”矮人含糊地回答,“不过开战的消息传来时,俺们已经在去布鲁格城的路上了。大路上乱得要命,到处都是难民,有些从南逃向北,有些从北逃向南。他们的人数实在太多,俺们被堵到路上。然后俺们才发现,原来前面和后面都有尼弗迦德人。离开德瑞斯科特以后,他们肯定是兵分两路。俺估计,骑兵大部队去了东北方向,也就是布鲁格城那边。”
“这么说,尼弗迦德人已经到特洛山北面了。看来我们被困在两股势力中间,但还算安全。”
“困在中间是没错,”矮人赞同,“但算不上安全。帝国部队的侧翼有松鼠党、维登志愿兵和来自不同地区的雇佣军,他们比尼弗迦德人更凶残。就是他们烧毁了克瑙村,还差点抓住俺们。俺们好不容易才逃到林子里。所以咱们不该离开森林,还得时刻保持警惕。等咱们赶到老路那边,就沿楚特拉河往下游走,到艾娜河去。到艾娜河边,咱们肯定能遇见泰莫利亚军队。弗尔泰斯特王的人马也该回过神来,开始对付尼弗迦德人了。”
“希望如此吧。”米尔瓦看了看猎魔人,“但问题在于,我们有要紧事,必须到南边去。我们考虑从特洛山往南,去雅鲁加河。”
“俺不清楚你们为啥要去那儿。”卓尔坦怀疑地瞪着他们,“但这事肯定很重要,不然你们也犯不上拿脑袋冒险。”
他顿了顿,等了一会儿,但两人都没马上解释。矮人挠了挠后背,咳嗽一声,往地上吐了口痰。
“在俺看来,”最后,他再次开口,“就算雅鲁加河两岸跟艾娜河河口都落到了尼弗迦德人手里,俺也不会吃惊。你们究竟要去雅鲁加河哪个地段?”
“随便哪里,”杰洛特答道,“只要能到河边就行。我打算乘船到三角洲去。”
卓尔坦看看他,大笑起来。但他的笑声马上停了——他意识到杰洛特没在说笑。
“俺得承认,”片刻过后,他说道,“你脑子里这条路线可真不得了。但你还是趁早放弃这个白日梦吧。整个布鲁格南部都成了一片火海。没等走到雅鲁加河边,你就会被钉死在尖桩上,或被戴上镣铐押去尼弗迦德。就算你撞大运,真的到了河边,你也没可能坐船到三角洲。还记得连接辛特拉和布鲁格两岸的浮桥吗?那里有人日夜看守,谁都别想穿过那段河面,除非你是条鲑鱼。你的要紧事只能先放放了。你一点儿机会都没有。这就是俺的看法。”
米尔瓦的目光证明她看法相同。杰洛特没说话。他感觉糟透了。左臂和右膝尚未痊愈的骨头仍用看不见的尖牙啃咬他,潮湿和身体的活动让那隐约而恼人的痛楚更加难熬。困扰他的还有势不可挡、令人沮丧而又极度不爽的糟糕情绪。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情绪,更不知该如何处理。
他感到无助和绝望。
***
两天后,雨终于停了,太阳也出来了。森林里升起薄雾,随后迅速消散。鸟儿的鸣叫比以往更有活力,仿佛是要弥补在阴雨连绵时的沉默。卓尔坦高兴地下令多休息一会儿,并承诺会在随后加快速度,好在一天之内赶到老路上。
克瑙村的妇人们把黑色或灰色的衣物挂在周围的树枝上晾晒,身上只穿贴身衬裙,害羞地躲在灌木丛间准备食物。孩子们赤着身子跑来跑去,不时打破这片热气腾腾的森林的宁静。丹德里恩选择用睡眠消除疲惫。米尔瓦不见踪影。
矮人们很重视这次休整。菲吉斯·梅卢卓和芒罗·布吕伊负责找蘑菇。卓尔坦、亚松·瓦尔达、卡莱布·斯特拉顿和珀西瓦尔·舒腾巴赫在货车旁坐下,立刻玩起他们最爱的“桶子牌”。他们所有闲暇时间都用来玩这种牌,就连阴雨连绵的夜晚都不例外。
猎魔人有时会坐到旁边看他们玩牌,这次休息时,他也是这么做的。他还是无法理解这种典型的矮人游戏的复杂规则,但卡牌细致的制作工艺和上面精巧的人物画像迷住了他。与人类玩的扑克牌相比,矮人的桶子牌简直是艺术品。杰洛特再次认定,这个大胡子种族的先进技术并不局限于采矿和冶金领域。矮人在卡牌游戏上的天赋没能帮助他们垄断相应的市场,原因在于人类更喜欢骰子而非卡牌,而且人类赌徒从不重视美感。据猎魔人观察,人类玩的卡牌总是油腻腻、黏糊糊的,每次打出去之前,你得先费一番功夫把牌从另一张牌上剥下来。人类的人头牌也画得异常马虎,Q和J只能勉强看出区别,这还是因为J骑了一匹马——但实际上,它更像一只瘸了腿的鼬鼠。
而在矮人玩的卡牌上,类似的问题根本不可能出现。头戴王冠的国王充满王者风度,王后秀丽而又婀娜,手持长戟的侍从留着神气的小胡子。这些牌在矮人语中分别叫Hraval、Vaina和Ballet,但卓尔坦和他的同伴打牌时,用的仍是通用语和人类的称呼。
阳光暖洋洋的,森林里热气升腾,杰洛特继续观战。
矮人桶子牌的基本原理类似于马市上的拍卖,其激烈程度和喊价者的嗓门响度也是不遑多让。叫出最高“价”的一对牌手要尽可能赢得足够多的“墩”,而对手必须竭力阻止他们。这种牌戏玩起来又吵闹又激烈,每个牌手身边都放着一根结实的木棍。他们很少真用棍子殴打对手,但拿来吓唬人倒是家常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