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8/15页)

“他们不是农夫,”米尔瓦咬着牙说,“是商人。他们来自南方,要从迪林根去布鲁格,结果在这儿被人堵截。这可不好,猎魔人。我本以为能从这儿转向南边,但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迪林根和整个布鲁格显然已经落入尼弗迦德人手中,我们没法从这条路到雅鲁加河。我们必须往东穿过特洛山。那儿都是森林和荒野,军队不会到那边去。”

“我不想再往东走了。”杰洛特抗议道,“我必须去雅鲁加河。”

“你会到雅鲁加河的。”她的语气出人意料地镇定,“不过你要走更安全的路线。如果我们在这儿直接往南,就等于羊入虎口。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好处是能争取时间。”他厉声道,“如果往东走,只会浪费时间。我说了,我不能再……”

“安静。”丹德里恩让他的马转过身,突然开口道,“暂时安静一下。”

“怎么了?”

“我听到……有歌声。”

猎魔人摇摇头。米尔瓦哼了一声。

“你又产生幻觉了,诗人。”

“安静!闭嘴!我是说真的,有人在唱歌!难道你们听不见?”

杰洛特掀开兜帽。米尔瓦也侧耳聆听片刻,然后看向猎魔人,默然点头。

丹德里恩对音乐的敏感程度的确非比寻常。看似难以置信的事居然成真了。他们站在森林中央,在绵绵细雨中伫立在一条散落着死尸的道路上,却听到了歌声。有人正从南边过来,同时快活地唱着歌。

米尔瓦扯了扯她那匹黑马的缰绳,准备躲避一下,猎魔人却用手势示意她等等。他很好奇。因为他听到的并非行军的步兵队那种气势汹汹、节奏分明又嘹亮的合唱,也不是骑兵趾高气昂的战歌。尽管歌声越来越响亮,却丝毫不会令人感到不安。而是恰恰相反。

雨水拍打在树叶上。他们已能分辨出歌词。那是一首欢快的歌谣,在这片充斥着死亡与战争的土地上,这首歌显得古怪、反常而又格格不入。

瞧瞧树林里那只翩翩起舞的狼,

龇牙摆尾,活蹦乱跳,跟马驹一个样,

哦,它为何中邪似的踩着舞步?

因为那快活的野兽无拘无束!

嗡——吧,嗡——吧,嗡——吧——吧!

丹德里恩突然大笑起来,从潮湿的斗篷下取出鲁特琴,不顾猎魔人和米尔瓦的嘘声,拨动琴弦,以嘹亮的嗓音加入合唱:

瞧瞧树林里那只拖着爪子的狼,

垂着脑袋,夹着尾巴,连嘴巴都不张,

哦,为何那头野兽如此悲凉?

不是求婚受挫,就是有了新娘!

“呼——呼——哈!”不远处传来许多人的应和声。

雷鸣般的笑声随即响起,有人吹了个响亮的唿哨。随后,一支五颜六色的队伍绕过弯道,迈着节奏分明的步子朝他们而来,沉重的靴子踏得烂泥四下飞溅。

“是矮人,”米尔瓦小声说,“但不是松鼠党。他们的胡子没编辫子。”

对方共有六人,穿着短小的兜帽斗篷,斗篷泛着灰色和棕色的光泽——这是矮人在坏天气里惯常的打扮。杰洛特知道,这种斗篷拥有绝佳的防水性能,而这都要归功于浸染多年的木焦油,外加旅途的尘灰与食物的油脂。在矮人的传统中,父辈会将这种斗篷传给长子,因此穿戴它们的都是成年矮人。矮人将胡须长至腰间视为成年的标志,通常来讲,这代表他们迎来了人生的第五十五个年头。

朝他们走来的矮人看起来都不年轻,但也不算老。

“他们领着一群人类。”米尔瓦嘟囔道,朝跟着矮人钻出森林的一小群人扬扬下巴,“每个人都拿着包裹和行李,肯定是难民。”

“那些矮人自己也不是轻装出行。”丹德里恩补充道。

的确,每个矮人都带着足以让大多数人类和马儿累垮的行李。除了普通的布袋和鞍囊,杰洛特还发现了几个铁箍箱子、一口硕大的铜锅,还有个像是五斗橱的东西。有个矮人甚至背着一架车轮。

只有走在最前面的矮人没背任何行李。他的腰带上别着一把短小的战斧,背上是柄裹着斑猫皮、收在鞘里的长剑,肩头蹲着一只羽毛潮湿起皱的绿鹦鹉。那矮人主动向他们问好。

“你们好!”他大吼一声,停在半路,双手叉腰,“这时日,在森林里撞见狼都好过遇到人类。假使运气真那么糟糕,你得到的不会是友好的问候,而是穿胸的利箭!不过能用歌谣相互问候的,肯定是俺们的兄弟!还有,俺们的姐妹。请原谅,这位女士!你们好,俺是卓尔坦·齐瓦。”

“我是杰洛特。”犹豫片刻后,猎魔人自我介绍道,“唱歌的是诗人丹德里恩。这位是米尔瓦。”

“真他妈带劲儿!”鹦鹉大声叫道。

“闭上你的鸟嘴!”卓尔坦·齐瓦对那鸟儿咆哮道,“请原谅,这只外国鸟儿聪明归聪明,就是太粗俗。这家伙花了俺十个塔勒,名字叫‘陆军元帅话篓子’。顺便介绍一下,这些是俺的同伴。芒罗·布吕伊、亚松·瓦尔达、卡莱布·斯特拉顿、菲吉斯·梅卢卓,还有珀西瓦尔·舒腾巴赫。”

珀西瓦尔·舒腾巴赫不是矮人。他那湿透的兜帽下没有纠缠成团的胡子,倒有一只又尖又长的大鼻子。毫无疑问,这颇具代表性的鼻子的主人是古老而高贵的侏儒种族的一员。

“至于他们,”卓尔坦·齐瓦指了指那一小拨人类,后者停下脚步,挤在一起,“是克瑙村的难民——如你们所见,都是些妇孺。他们本来人挺多的,不过三天前,尼弗迦德人抓住了他们,杀了一些,又把剩下的人冲散了。俺们在森林里遇见幸存的这部分人,现在一起结伴旅行。”

“你们胆子不小,”猎魔人试探地说,“居然敢走大路,一边走还一边唱歌。”

“俺不觉得一边走一边哭有啥好处。”矮人甩甩胡子,“从迪林根出发时,俺们一直在森林里悄悄行动。现在军队都过去了,俺们才走上大路,好弥补一下浪费的时间。”他停了口,扫视周围。

“这种场面,”他指着周围的尸体说,“俺们已经习惯了。过了迪林根和雅鲁加河,路上就全是尸体……你们是跟他们一起的?”

“不。这些是被尼弗迦德人杀死的商人。”

“不是尼弗迦德人干的。”矮人摇摇头,用冷漠的表情看着死者,“是松鼠党。正规军不会费劲儿拔掉尸体上的箭。一枚好箭头值半个克朗呢。”

“他还真懂行情。”米尔瓦嘀咕道。

“你们要去哪儿?”

“南边。”杰洛特立刻答道。

“俺劝你们别去。”卓尔坦·齐瓦摇摇头,“那儿完全是地狱,只有火焰和屠杀。迪林根肯定已经失陷,横渡雅鲁加河的尼弗迦德人越来越多,随时会挤满右岸的整个山谷。如你们所见,他们就在前面的路上,打算去北方。他们要去布鲁格,所以唯一明智的选择是逃去东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