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7/15页)
“他们总说战争是男人的事,”米尔瓦愤怒地说,“可他们从不怜悯女人。对他们来说,找乐子才最要紧。这种人还被称为英雄,叫他们都见鬼去吧。”
“你说得对。但你没法改变这一点。”
“我已经改变了。我离家出走了,因为我不想整天打扫和擦洗地板。我也没打算等他们出现,把屋子付之一炬,再把我按倒在地板上……”她催促马儿加快脚步,没再说下去。
没过多久,他们经过一栋焦油作坊。丹德里恩把当天吃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包括几块干粮和半块鱼干。
在那间作坊里,尼弗迦德人——也可能是松鼠党——处死了一批俘虏。他们很难看出这群人的具体数量。因为在这场大屠杀中,他们用的不光是弓箭、长剑和长枪,还有就近找到的伐木工具——斧子、刨刀和横切锯。
他们还见证了战争留下的其他景象,但杰洛特、丹德里恩和米尔瓦已经不记得了。他们摒弃了那些记忆。
他们变得冷漠。
***
接下来两天,他们甚至没能走完二十里。雨下个不停,被酷暑烤干的大地像海绵一样吸饱了水,林间小径变得泥泞难行。弥漫的雾气让他们看不见升起的烟柱,但房屋燃烧的味道提醒他们:军队就在附近,仍在点燃一切可以焚烧的东西。
他们没发现任何难民。森林里只有他们。至少他们自己这么以为。
有匹马跟着他们,杰洛特最先听到了它的鼻息声。他面无表情地让洛奇转过身。丹德里恩张开嘴巴,但米尔瓦示意他别出声,同时取下挂在鞍旁的弓。
跟着他们的骑手钻出树丛,看到他们在等待自己,于是勒住胯下栗色的马驹。他们无言地对视,只有落下的雨点不时打破沉默。
“我警告过你别跟着我们的。”最后,猎魔人率先开口。
先前躺在棺材里的尼弗迦德人低下头,看着马儿潮湿的鬃毛。丹德里恩几乎认不出他了,因为他如今穿着锁子甲、皮衣和斗篷,无疑是从被杀死的某个骑手身上剥下来的。但诗人记得那张年轻的脸。与上次相比,他的脸上只多了些许胡楂。
“我警告过你的。”猎魔人重复道。
“对。”直到这时,年轻人才回答。他说话不带丝毫尼弗迦德口音。“但我必须跟来。”
杰洛特下了马,把缰绳交给诗人,然后拔出剑。
“下马。”他平静地说,“看来你给自己添置了武器和盔甲。很好。当时我没法杀你,因为你手无寸铁。可现在不同了。下马。”
“我不会跟你打的。我不想打。”
“我猜到了。跟你的同胞一样,你更喜欢另一种打斗方式,就像在那焦油作坊里,对吗——你是跟着我们过来的,所以,你肯定也看到了。我说,下马。”
“我是卡西尔·莫瓦·迪弗林·爱普·契拉克。”
“我没要你自我介绍。我命令你下马。”
“我不会下马的。我不想跟你打。”
“米尔瓦,”猎魔人朝弓手点点头,“帮我个忙,射死他的马。”
“不!”没等米尔瓦搭箭上弦,尼弗迦德人赶忙抬起手臂,“拜托,别这样。我这就下马。”
“好极了。现在,拔剑吧,孩子。”
年轻人双手抱胸。
“想杀就杀吧。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命令那个女精灵一箭射死我。我不会跟你打的。我是卡西尔·莫瓦·迪弗林……契拉克之子。我想……我想加入你们。”
“我肯定听错了。再说一遍。”
“我想加入你们。你们要找那个女孩。我想帮助你们。我必须帮助你们。”
“他是个疯子。”杰洛特看向米尔瓦和丹德里恩,“他肯定失去理智了。我们要对付的是个疯子。”
“他倒挺适合这趟旅行的,”米尔瓦嘀咕道,“简直再适合不过了。”
“好好考虑一下他的提议嘛,杰洛特。”丹德里恩嘲笑道,“说到底,他可是个尼弗迦德贵族。也许有了他的帮助,我们能更轻松地……”
“闭上你的嘴。”猎魔人突然打断诗人的话,“我说了,拔剑,尼弗迦德人。”
“我不会跟你打的。我也不是尼弗迦德人。我来自维可瓦罗,我的名字是……”
“我对你的名字不感兴趣!拔剑!”
“不。”
“猎魔人,”米尔瓦弯下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时间过得飞快,雨也下个不停。这个尼弗迦德人不想跟你打,而且就算你板着张脸,你也下不了狠心把他砍成碎片。我们要在这鬼地方耗上一整天吗?让我往他的马肚子上来一箭,然后继续赶路吧。徒步的话,他没法追上我们。”
听闻此言,契拉克之子卡西尔迅速跳上栗色马驹的马鞍,沿来路飞驰而去,同时大声催促马儿加快速度。猎魔人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也回到洛奇的背上。他沉默不语,但再没回头。
“我真是老了。”等洛奇追上米尔瓦的黑马,他才喃喃道,“我都生出良知来了。”
“是啊,老家伙是有这种烦恼。”弓手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用兜藓熬的汤剂能帮上你的忙。但眼下,先在马鞍上加个垫子吧。”
“他说的是良‘知’,”丹德里恩严肃地解释道,“不是良‘痔’,米尔瓦。你把这两个词搞混了。”
“谁能理解你们这些聪明人的鬼话?你们总是喋喋不休,因为你们只会这个!还是继续赶路吧!”
“米尔瓦,”又过一会儿,猎魔人抬起手,挡住拍打在脸上的雨点,同时开口道,“你刚才真打算杀了他的马?”
“才没有。”她不情不愿地承认,“又不是那匹马的错。可那个尼弗迦德人……他到底为什么跟着我们?他为什么说自己必须跟来?”
“鬼才知道。”
***
雨尚未停歇,森林却突然到了尽头:他们踏上一条大路,这条路由南至北蜿蜒着穿过群山。或者说由北至南,这取决于你从怎样的角度去看。他们对这条路上的景象并不吃惊,因为他们早就见过类似的场面。翻倒和损毁的货车,死掉的马,散落一地的包裹、鞍囊和篮子。还有衣衫褴褛的尸体,不久前尚是活人,如今却摆出怪异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们毫不畏惧地靠近。很明显,屠杀并非发生在今天,而是昨天,甚至前天。他们已经学会了辨认这一点;或者说,他们是凭借野兽般的本能察觉到的,而过去这些天唤醒并打磨了他们的这种本能。他们学会了在战场上搜寻,因为散落在地上的物件中,他们时不时——虽然并不经常——也能找到少许食物或马饲料。
他们在最后一辆货车旁停下脚步。这原本是支商队,车子被推进了路边的沟渠,一只破碎的轮子卡在沟里。车下躺着个矮胖女人,脖子不自然地扭曲,束腰外衣的领子上满是被雨水冲刷过的干涸血迹,而那血迹来自她的耳朵——显然,她的耳环被人扯掉了。货车上盖着一块油布,上面写着几个大字:“薇拉·洛文浩特及其儿子们。”但她的儿子们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