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15/17页)

“我的肚子……像要裂开了。”米尔瓦的语速慢得不自然,用双手捂住了下腹。杰洛特看到,她的羊毛裤被血染成了深红色。

“把这个倒在我手上。”雷吉斯从药包里取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杰洛特,“倒在我手上,快。”

“她怎么了?”

“流产了。给我把刀,我得割开她的衣服。你先走远点儿。”

“不。”米尔瓦说,“我希望他……留下……”

一滴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

他们头顶的桥梁上响起雷鸣般的脚步声。

“杰洛特!”丹德里恩大喊道。

吸血鬼赶紧给米尔瓦做急救,猎魔人窘迫地转过头去。他看到穿着白色外衣的士兵正飞快地跑过桥梁。右岸那边,木料码头的骚动声清晰可闻。

“他们在逃跑。”丹德里恩气喘吁吁地朝杰洛特跑来,扯了扯他的袖子,“尼弗迦德人攻到了右边的桥头!战斗还没结束,可大部分士兵已经逃去左岸了!你听到了吗?我们也得逃命了!”

“我们不能走。”猎魔人咬牙切齿地说,“米尔瓦流产了。她没法走路。”

丹德里恩咒骂起来。

“我们抬她走。”他大声喊道,“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还有个办法。”卡西尔说,“杰洛特,上桥。”

“你说什么?”

“我们可以拦住这些逃兵。只要北方人能顶住右边的桥头,他们就可以带米尔瓦从左岸逃走。”

“你打算怎么拦住他们?”

“别忘了,我可是个军官。沿着桥墩爬上去!”

爬到桥上,卡西尔证明了自己所言非虚:在让恐慌的士兵恢复镇定这方面,他的确经验老到。

“渣滓们,你们要去哪儿?去哪儿,你们这群杂种?”他每吼一声便会挥出一拳,将一名逃跑的士兵打倒在桥面上。“停下!快停下,你们这些该死的猪猡!”

一部分逃兵——当然不会是全部——停下了脚步,被卡西尔的怒吼和利剑吓得不敢动弹。还有一些试图从他背后溜过去,但杰洛特也拔出剑来,加入了表演。

“你们想去哪儿?”他大吼着伸出一只手,抓住一名朝他跑来的士兵,将其扔了回去,“去哪儿?不许逃跑!回去!”

“尼弗迦德人来了,大人!”士兵尖叫道,“这是一场屠杀!放过我们吧!”

“儒夫!”丹德里恩也爬到桥上,用杰洛特从未听过的威严嗓音大吼道,“卑劣的懦夫!胆小鬼!你们逃跑就是为了保命吗?为了在耻辱中度过一生?你们这群混蛋!”

“他们人数太多了,骑士阁下!我们没机会的!”

“百夫长死了……”另一个士兵呻吟道,“十夫长逃跑了!我们都会死的!”

“我们必须逃命!”

“你们的战友,”卡西尔挥起手中的长剑,大吼道,“还在桥头和码头奋战!他们没有放弃!难道你们不想支援他们吗?真替你们害臊!都跟我来!”

“丹德里恩,”猎魔人低声道,“到下面的岛上去。你和雷吉斯想办法把米尔瓦送到左岸。喂,你还在等什么?”

“给我上,伙计们!”卡西尔挥舞长剑,重复道,“不想被诸神唾弃的家伙,都随我来!去木料码头!干掉那群恶棍!杀!”

有几名士兵也挥舞起武器,跟着他呼喊起来,但大小不同的嗓门暴露了他们信心的差异。大概十来个士兵已经跑开了,这时也羞愧地转过身,加入到桥上的杂牌军——一支由猎魔人和尼弗迦德人领导的部队。

他们正向木料码头挺进,桥头间突然充斥了骑兵队的黑色斗篷。尼弗迦德人已经攻破防线,冲到了桥上,马蹄铁敲打着桥面的木板。刚刚才回心转意的几个士兵调头就跑,其余那些也开始犹豫。卡西尔咒骂一声,用的是尼弗迦德语。但除了猎魔人,没有任何人留意。

“做事必须有始有终。”杰洛特攥紧手中的希席尔,厉声道,“我们去干掉他们!必须鼓励这些士兵加入战斗。”

“杰洛特,”卡西尔停下脚步,犹豫不决地看着他,“你要我……屠杀自己的同胞?我没法……”

“我半点也不关心这场战争,”猎魔人咬着牙说,“但想想米尔瓦吧。你是我们的同伴,你必须作出选择。是跟我来,还是加入对面的黑色大军?快点决定!”

“我跟你一起。”

于是猎魔人和尼弗迦德人同声狂吼,擎起手中的利剑,不假思索地向前冲去——他们是战友,是盟友,更是同伴——他们面对共同的敌人,开始了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这就是他们的“火之洗礼”。同生死,共进退,一场喷涌着愤怒、疯狂和死亡的洗礼。他们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想的。因为当时两人还不知道,他们不会死在这一天,不会死在这座横跨雅鲁加河的桥上。他们不知道自己注定会以另一种方式死去,但并非此时,也并非此地。

尼弗迦德士兵的袖子上佩有银蝎子的刺绣图案。卡西尔飞快地挥舞长剑,将其中两人砍倒在地。杰洛特用希席尔解决了另外两人。紧接着,他跳上桥梁的栏杆,在飞奔的同时向其他敌人发起猛攻。他是个猎魔人,保持平衡对他只是小菜一碟,但这杂耍般的表演却令敌人目瞪口呆。他的矮人利刃划开了对方的锁甲,就像割开羊毛衣料一样轻松。尼弗迦德人的鲜血泼洒在桥梁光滑的木板上。直到被夺走性命的那一刻,敌人依然没能回过神。

看到两位指挥官战斗的英姿,桥上的北方士兵们发出一阵欢呼。这时,他们的规模又壮大了不少,也终于找回了士气和斗志。原本惊慌失措的逃兵向尼弗迦德人发起恶狼般的攻势。他们用长剑和战斧劈砍,用长矛和长戟戳刺,用木棍和钉头锤敲打。护栏断裂,战马带着身披黑袍的骑兵坠入河水。咆哮的步兵冲向桥头,簇拥着他们的临时指挥官往前挤,让杰洛特和卡西尔再也无法后退。本来他俩还想悄悄溜回来,好把米尔瓦送到左岸去。

木料码头上的战斗还未结束。尼弗迦德军队本已包围了没能逃跑的士兵,截断了他们与桥梁间的后路。北方士兵躲在用雪松和松木搭成的路障后面,奋力抵抗,看到援军赶来,不由欢声雷动。可惜他们太心急了。增援部队凭借紧密的楔形队列击退了桥上的尼弗迦德军,可就在这时,侧翼又出现一队骑兵,一场反击战随即在桥头打响。要不是那些路障和木材堆,步兵早就被冲散了——它们在妨碍北方士兵逃跑的同时,也影响了骑兵部队的机动性。士兵们死守在木材堆周围,展开激烈抵抗。

杰洛特还是头一回见识到这样的场面。他从没像这样打过仗。此时此刻,剑术根本派不上用场,他只能跟人毫无章法地贴身肉搏,不断挡开来自四面八方的利刃。当然了,身为指挥官,他也能享受到一些特权——虽然这并不是他应得的。簇拥他的士兵会掩护他的侧翼,护住他的身后,清扫他的前方,为他创造出攻击与杀敌的空间。但这空间也变得越来越狭窄。猎魔人率领他的增援部队,与沾满鲜血、精疲力竭的士兵们——大部分还是些矮人雇佣兵——肩并肩作战,共同守卫路障。他们奋勇搏杀,却被重重包围。